(六)汉字与医疗③

    (六)汉字与医疗 : 现代人把医务人员比作天使,古代的医生曾经自称是天神的化身;前者出于人们的赞美和感激,后者源于人们的恐惧和迷信。尽管有一 些不科学的成分,可是古代医生们仍然为我们留下了一份极其丰富、宝贵而卓有效用的医药遗产。
1.医与巫同源
“医”字古代写作“毉”或“醫”。这两种不同写法告诉我们中国古代医生这一职业的由 来及其特点。“毉”字下面是个巫字。《集韵》说:“醫,治病工也,或从巫。”这个“或从巫”就是说从巫的毉字是异体字,和醫字在意思上没有分别。巫是巫祝、巫师的意思,从事歌舞娱神或凭借某些器具、咒语以降神驱邪除灾。男的叫覡,女的叫巫。也可以通称作巫。古时候,科学技术很不发达,人生天地间,吉凶祸福自己无法把握,人们认为只有鬼神在暗中操纵一切。得到鬼神的庇佑,可以消灾难,祛祸殃,解除 一切苦痛,否则将受到惩罚。因此,对于远古时代的人类来说,社会生活中的灾祸与人身体的疾病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所有摆脱苦厄的事情都由巫来完成也就毫不奇怪了。当时还没有医的专称,一律通称为巫。名医就是大巫,大巫也就是名医。《山海经·海内西经》说:“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窬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郭璞注云:“皆神医也。”专门从事医疗工作的医可能出现于周代。《周礼·天官·冡宰》一节里记载食医负责饮食保健,颇似现代的保健医生兼营养师。疾医主治各种瘟病时疫等内科疾病。疡医负责诊治各种疮痈肿痤,属于外科。此外还有医师 一职,是全体医工的统领,掌管日常医务政令、药品调制与分发、病人初诊分科以及各专科医工的考核等等。可见,那时的医疗技术和医疗制度已经初具规模了。然而,即使如此,男觋女巫与医仍然没有脱离。《公羊传·隐公四年》:“弒隐公于锺巫之祭焉。”何休注:“巫者,事鬼神祷解以治病请福者也。男曰觋,女曰巫。”《淮南子·说山》:“病者寝席。医之用针石,巫之用糈藉,所救钧也。”高诱注:“医师,在男曰觋,在女曰巫。石针所抵,殚人雍痤,出其恶血。糈:米,所以享神。藉:营茅,皆所以疗病求福祚,故曰救钧。”《国语·晋语》说:“上医医国,其次医疾人也。”从这些记载看,医可称巫,巫可称医,两汉以前仍然是十分普遍的现象。这些称谓并非全是墨守成规、尚古为雅。实际的医疗技术中,的确还保留着古代巫医的传统。 比如“祝”,甲骨文作“ ”(《殷墟书契》前编,4.18,)象人跪于神前咒告之形。《说文》解释为祭祀时主赞词的人。中国古代医术中有“祝由科”,便是一门讲究治病不以方药而以符咒的技术。《素问·移精变气论》说:上古时候,百姓生活恬淡自然,病邪不滞于内,故草药不解决问题。病邪亦不侵于皮毛,故针石亦无所用。因此,只能用祝由的方法。马王堆《五十二病方》记载了不少西汉时的祝由方。如治疗外伤出血,祝曰:“男子竭,女子酨”,在地上划五道。治疗疣(俗称瘊子)有六种祝由法,其 二曰:农历月晦日,疣者立于有水之井畔,用旧扫帚扫疣十四次。边扫边说:“今日月晦,扫疣北。”念毕弃帚于井内,即可愈。
中国的传统观念总是把医术与治国联系在一起。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居医卜之间。医学与理国何其遥远,又何其相近! 《黄帝内经素问》是中医学最重要的经典著作之一 。书中以黄帝与岐伯问答的形式论述人的生理、病理以及诊治方法等。黄帝是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帝君,中华文明的创始者之一,岐伯则是学识渊博的巫医的化身。他精通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和人的祸福吉凶。关于医学问题的讨论正是从对宇宙、世界和社会国家的总体把握中演绎出来的。这种对于我与外我、人与超人知识的博通性垄断,正是专司祈福禳灾,上可医国、下能医疾人的巫彭 一类神医的特点。人们常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从文化传统上看,大约也是本源于此了。
岐伯这一类巫医的命名,向我们暗示着古代中国的医药学与原始宗教之间的密切关系。我们的远古祖先崇信万物有灵,相信各种灾祸都是由鬼魅作祟。于是,驱鬼就成为巫师的 一项重要工作,巫师也因职司的差异有了各种不同的称谓。例如:魄,又写作倛魄,是请雨土人偶像。 赤魃氏是驱除墙屋鬼怪精灵的官员。 岐伯、魄、赤魃,其实都可视为驱鬼巫师的名字。祛除疫鬼曰岐伯,驱除旱鬼曰魄,祛除墙屋之鬼曰赤魃。这三个词上古时代的读音很相近,含义也有共同之处,语言学上称为具有同族关系,说明古人把这三种工作看成同 一类事情。在现代,有些少数民族还有人专门从事巫师职业。有些民族虽然无人以此为生,但是术业专攻,精于此道的专门家仍然承担着协调人神关系的重任。例如:白族巫师,男的叫“赛波”,女的叫“赛母”。彝族巫师只有男子才能世袭,有的彝族方言把他们叫作“觋巴”或“西波”。土家族的巫师同时也就是头人,叫“梯玛”,作巫师是他的本职工作,部落头领似乎是第二职业。这些现代巫医在作法时往往要戴上一种面具或在面部涂抹颜色以象征威猛无敌。前面谈到的“魄”的,单用时恰好是指那种祭祀时戴在头上用以吓鬼的面具。 根据以上材料推测,所谓岐伯、魄、赤魃,其本来的意思可能就是像赛波、西波一类专门驱鬼消灾的巫师。他们掌握文化,学识渊博,在为人们解除苦难的过程中积累起关于人的生理、病理和治疗方法的知识久而久之,不仅他们本人赢得世人的尊敬,被称为圣贤,古代医学也因为他们的努力而逐渐繁衍起来。传世古籍不仅记载了他们的名字,而且把医生的医写作“毉”,的确是古代医巫同源的真实记录。
医巫同源的滥觞,便成了后来的医仙同流,演绎出不少奇异故事而成了诸如《列仙传》、《神仙传》之类志怪笔记小说的素材。东汉费长房学医前是个集市管理员。天,他见到一位老者悬一只壶在摊头,集市散罢就跳进壶中,心中极为诧异,就前去拜会。老翁知道他根性不凡,请他第 二天相晤。次日,费长房在老翁的带领下同入壶中,只见宫宇屋舍堂皇富丽,珍羞美味无数,二人畅饮尽兴。费长房愿一心随老翁学道,老翁就将医道方术传给他。从此,费长房成为 一代名医,后世遂将医生从业雅誉为“悬壶”。这段记载见于《汉书· 费长房传》和晋葛洪《神仙传》。在古代典籍中,不少著名的医林高手都有这种超凡的经历,甚至还有很多医学史上的奇迹直接就是释、道、巫门中人创造出来的。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唐永贞年间,一个富翁的千金患鼻息肉,痛苦万分,最终由 一个梵僧治好了。王仁裕《玉堂闲话》载,一位术士因家中失火殃及街邻而问斩。后因治愈一个麻疯病人而获赦,被太守奉为上宾。
有些妙手回春的神医得藉于神秘力量的暗中助佑。东汉人所撰《列仙传》记载了七十则神仙故事,其中写了汉文帝时人苏耽为上界仙人所接引,白日 飞升,临行前,他预料出第二年有瘟疫,并告诉家人用院内井水煮橘树叶可治,次年果然应验。三国时,吴国人董奉为人治病有奇效,但分文不取,只让患者在董家后山种植杏树,天长日久,郁然成林。每逢麦黄杏熟,董奉便在林旁搭 一草仓,买杏者自将一容器谷子换同一容器的杏子。若放少取多,便有老虎从林中出来追赶。董奉用换回的谷子周济无数穷苦百姓。后人因此称医界为杏林。东晋著名大医学家葛洪,同时又是一位学识渊博、法术高明的道人。
民间传说当然不尽可信,但却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古代医学发展始终贯穿着医巫同源的传统。
2.与中药有关的汉字
与中药有关的汉字,主要有药、㕮咀、汤等。
药。世界上曾经存在过众多的民族传统医药医疗技术。中国医药学的博大精深堪称无与伦比。在这座医学宝藏里,中药以其数量之丰富,种类之繁多,功效之神奇并且简便易用而闻名于世。中国古老的方块汉字忠实地记录了古代中国人民发现、了解、使用和发展中药的历史过程。
药物的发现和使用与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的进化历程同步。当人们尚未从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野蛮生活中挣脱出来时,最容易采撷也最方便加工应用的不是动物、矿物,而是植物。农业文明产生以后,植物对于人类更加重要,人类对于植物的认识也愈加扩展。古代药物的资源主要来自于 植物,人们理所当然地把记录这个与性命攸关的词写作草字头的“药”。《说文》:“药,治病草也。”《周礼·天官·疾医》说:疾医主要负责调剂五味、五谷、五药来治病。所谓五药包括草木虫石谷。五种之中就有三 种与植物有关。《史记·三皇纪》说得更明白:神农氏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始有医药。这话既表明了古人掌握医药知识时经历过种种艰辛与危险,也说明中国医药发源于植物采撷这个重要事实。
中国古代药物学经典很多,人们根据大多数药物的客观属性把这类著作称之为“本草”。例如:《神农本草经》、《蔡邕本草》、《吴普本草》、《证类本草》、《本草纲目》等等。“本草” 一词最早的含义大约已无从确考,然而,“本”字甲骨文写作,是指树木的根,“草”是草本植物的总称。这与中药品类大多为草根草叶的情形是 一致的。《汉书· 平帝纪》记载了征召全国精通方术、本草的专家到京师服务的事。同书《楼护传》中记载楼护年少时十分聪敏,随父亲在长安行医,可“诵医经、本草、方术数十万言”。这是本草 一词在史籍中的最早记录。至于药字,早在西周后期就已经产生了。《诗经·大雅·板》就有“不可救药”的诗句。先秦和两汉古籍中药字的使用也很频繁。但是在谈论药物和药物学著作时,人们似乎更爱用“本草”。这也许是出自对神农氏日尝百草而后有医药这 一伟大史实的珍视罢!
㕮咀。中药制备的基本工艺是破碎——煎煮,以水为溶剂实现有效成分的提取和合成。把野生药材破整为零,古人称作㕮咀。㕮咀者,咀嚼之别名。㕮咀包含破碎与鉴定这两个目的。野生状态下的植物药材有些外观很相似,为避免混淆,只有从药物味道上通过品尝加以区分。大块或整枝的药物不易确定分量,更不便煎煮,影响药物效用,这就需要化整为零。在金属工具尚不发达的时代,人们只好发挥牙齿的功能解决难题。传说中的神农氏尝百草,似乎也含有这样的内容。《抱朴子·登陟》记载:“㕮咀赤苋,以其汁治沙蚕蜇痛。”看来㕮咀还担负着捣烂轧榨的任务。后来,社会进化了,有了刀、铡、碾、臼等,但是口字旁的㕮咀 二字作为中药外形加工技术的专业术语却被沿用下来。《切韵》说:“咀,㕮咀,嚼也。”“咀,㕮咀,修药也。”《集韵》:“咀,㕮咀,含药也。”陶宏景在《明医别录》里指出:“凡汤酒膏药云㕮咀者,谓称毕��之如大豆,又吹去细末。 药有易碎难碎,多末少末,今皆细切如㕮咀也。”李果注:“㕮咀,古制也。 古无铁刃,以口咬细,令如麻豆煎之。今人以刀锉细尔。”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中药加工技术的发展过程。
汤。以水煎煮制药或者制成的药液称之为汤液。“烫”字从汤,正是取其“加热、很热”的意义。这是古代药物的主要剂型。传说,汤液是殷商时代的贤相伊尹创造的。《吕氏春秋·孝行览》载,伊尹对于药物的制备很有研究。他说: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酸苦甘辛咸)三材(水木火),九沸九弯……味疾时徐,灭腥、去臊、除坛(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他懂得药物配伍与火候水质的错综关系,才可能有如此精当高妙的见解。《汉书·艺文志· 方技略》载《汤液经法》三十 二卷,这是关于中药煎制的最早著述。汤字从水易声,本义是沸水。用汤液二字表示中药的剂型,突出了以沸水煎煮,提取和浓缩有效成分的特点。后 来,中药又被泛称作“汤药”,有些中药成方干脆直接用“××汤”命名,如桂枝汤、白虎汤、麻黄汤等等。
功用与物象是古代中国人民为中药命名时的两个主要依据。比如溲疏,日本人森立之《本草经考注》说:“盖溲疏者,利尿之谓,此物利水道,故亦能止遗溺。故凡利尿之物或得名溲疏。”又如骨碎补,从名字上就能看出功用。此药本名猴姜。相传唐玄宗以其主治伤折,接补碎骨,故有此名;而江西人呼之为猢狲姜、猴姜,显然是从物象的角度取其象猴形了。中国古代有漫长的农业文明历史,人们生活最常接触的大型生物便是牛马等家畜。因此,古代人们在表示“大”这 一概念的时候,往往使用牛马等词作为形容词语。比如陆佃《尔雅新义》指出:“若牛棘、马蓼、鹿霍、虎梓之类,以大为名。”王国维《尔雅草木虫鱼鸟兽释例》也指出:“大者又谓之牛(茭牛、莙牛藻、藬牛、终牛棘),谓之马(蝒馬蜩、葴马蓝),谓之虎(蒤虎杖),谓之鹿(蔨鹿霍)。” 一般的植物是如此,中药的命名也受同样的规律所支配。例如马蓼,李时珍《本草纲目·释名》:“马蓼,大蓼,凡物大者皆以马名之,俗呼大蓼是也。高四五尺。”又如虎杖,一种高丈余、树状的植物。
药用植物的命名还可看出该种药物的产地,如周麻、羌活、蜀椒、秦椒、胡麻、阿胶、吴茱萸等等。有时,以讹传讹的所谓俗语源的命名同样也反映使用该语言人民的文化心态。如中药里有 一个成方叫抵挡汤,人们把它解释为此方效验极佳,抵御病邪似有神佑,屡试不爽,故有此名。其实,这纯粹是一个误会。蚂蟥在古代叫蛭蝚,又叫支掌,而支掌 二字的古代读音恰好同抵挡 一样。蚂蟥是这个成方的 一味主药。按照习惯,人们以主药名称代方剂。这个成方当然可以叫作蚂蟥汤、蛭蝚汤或支掌汤。这与生姜泻心汤、牛黄清热散、石斛夜光丸的取例一样。“支掌”和“抵挡”古音相近,由于时代变迁,音有转移,人们不了解蚂蟥与支掌的关系,便按照自己观察事物的方法和理解程度叫成了抵挡汤。命名的依据虽然与实际情况不符,但是它所反映的古代人们观察问题、思考问题时的文化模式却有真实的价值。
最后我们介绍一下药与酒。上文讲了,“医”字也写作醫,下半部从西。从酉之字多与酒有关。大约三千多年以前,中医药便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古代中国,酒被视为百药之长(《汉书·食货志》)。《礼记·射义》说:“酒者,所以养老也,所以养病也。”人们对酒的医学功效是大加青睐的。酒可以通血脉,养脾气,厚肠胃,润皮肤,去寒气,适量饮酒是一种良好的袪湿散风、活血化瘀的手段。后来,人们逐渐认识到酒可以消毒防腐,在针灸或外伤时作局部处理,周代已经这样做了。从医学的角度看,酒之最广泛用途还是被作为一种最佳溶剂。有很多药物,有效成分不溶于水,却溶于酒精。而且,酒精能够扩张血管,促进血液循环,使药物迅速遍布全身,发挥效用。于是,从商代开始,人们就已经把酒和药草混和在一起,创造出一种新的药物剂型——药酒。甲骨文中有“鬯其酒”的记载。“鬯”就是祭祀时用的香草酒,以郁金香草酿黑黍为之。其香浓郁,可以提神醒脑,去除蛊野诸毒和心腹间恶气鬼、 一切秽腐之臭。 因此古人用以祭祀降神。醪和醴是另外两种古人常用的药酒。醪是含滓渣的浊酒,醴是含糖较多的甜酒。酒滓(即酒糟)和蔗糖都入药。《黄帝内经素问 ·汤液醪醴论篇》说,中古时代,讲究养生的人少了,当外邪侵袭人体时,服用汤液醪醴即可痊愈。《玉版论要篇》说:鼻部附近病气颜色很深时,须用醪醴药酒治疗,百日可愈。《血气形志篇》说:形志若屡受惊恐,经络必定阻滞,病症显现为麻木不仁,治疗应施之以按摩和醪药。马王堆出土的西汉帛书记载有五十二个医方,其中三十三个与酒有关。秦汉时大医学家秦越人、淳于意、张仲景等有用酒治病的医案。医圣孙思邈《千金要方》中保存了药酒方六十余个。到了北宋,日本人丹波元简作《中国医籍考》已经收集到《食图四时药酒要》、《杂药酒方》等书的药酒方十六卷之多了。有人统计,至清代,散见于各种医籍里 的药酒方近千则,而流传于民间的单验方更不计其数。
3 .与经络、针灸有关的汉字
先谈“腧穴”这两个字的医学涵义。
腧。中医学的各种概念中,最奇特也是最重要的 一部分恐怕要数腧穴和经络了。这些在生理器质上无影无踪的神秘点线,将人体上下内外连接成 一个疏而不漏、与天地每时每刻相交通的网状系统。腧穴是人体脏腑之气在体表输注的部位,针灸按摩疗法就是以这些部位为刺激点。称之为腧,是取其传送疏通之义。刳木中空可运物载人之舟曰俞,从 《从舟从《(《水也)会意:以车迁送贿货曰输,从车俞声;心中畅快无忧碍则为愉,从心俞声;传送经过一段距离而达彼方曰逾;可穿行之小门曰窬;传送信息使之明晓曰谕;手引领使至曰揄;流注脏腑经络之气的通道曰腧。这些从俞的字属于同一词族,都有共同的核心意义:传送。所以在古代医学典籍中,腧、输、俞三字经常通用。周身孔窍皆可称之为腧,亦可称为输、俞(只有位于背腰部的经气流注部位仅称背俞,而不作背输。这原本是习惯使然,并无更多道理)。
穴。土室曰穴,引申之经气所集聚洞藏也可称穴。穴又表示孔道。人体之穴位即人体经气输注积贮的所在,有些文献将腧穴又称为气府、骨空等。腧穴由经络相沟联,如果说腧穴是经气之洞藏,经络便是将周身数百个洞藏连接起的通路和渠道。经气循行于经络,腧穴按照一日的十二时辰,沿一定顺序开阖。用针灸的方法刺激腧穴,便可以调理气血,迎随补泻,平衡阴阳。
腧穴的概念可能是人类在长期同疾病作斗争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出来的。原始人洞居野处,营养匮乏、抵御疾病的能力低下。加上整日在野外奔走狩猎,采集籽实,经常要与毒虫猛兽搏斗。发生伤病,只能用揉摩、刺灼、按压的方式直接处理痛处。有时候,这样的处理恰好缓解了病痛,“按之快然”,在人们脑海中留下了印象。久而久之,对伤痛之处直接处理的作法形成了“以痛为输”的概念 。这就是所谓的“阿是穴”。“阿是穴”的叫法首见于 唐孙思邈的《千金要方》。“阿是穴”意即“这就是穴”。阿是穴并无具体位置,哪里有病患,或者有压痛点、反应点,哪里就是施治的穴位,所以又有人把阿是穴叫作“天应穴” 。显然,阿是穴来源于古代医学的萌芽时期,是人类对于经络腧穴的初期印象。“阿是穴”概念的提出,标志着体内疾患与体表部位的经络联系开始为人类所把握 。当阿是穴的数量增多,穴位与穴位之间的联系就暴露出来。由人体十四经脉串联分属的腧穴叫作十四经穴。少数散布于十四经穴之外的腧穴叫奇穴。以痛为输的阿是穴仍然存在 。十 四经穴和奇穴等,是从阿是穴的基础上深化发展而来的。人 体经络系统被发现以后,阿是穴仍旧是循经腧穴的补充。
有了腧穴定位,就有了专门的名称。腧穴命名既取决于人们对腧穴经络本身的了解,也与当时社会其他领域的发展程度有关。全面探求腧穴命名的原委,有助于揭示古代中国人民文化心理上的特点。孙思邈《千金翼方》指出:“凡诸孔穴,名不徒设,皆有深意。”他所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下面再介绍几个有关针灸的字。
砭。中国最古老的医疗工具是石器,先民们称它为“砭”。砭的外形象 一根粗大的针。山东省日照县西城镇龙山文化遗址中曾采集到两枚锥形砭石,郑州附近的龙山文化灰坑里也发现 一枚 三棱形砭石。这些发现告诉我们,新石器时代后期,人们已经懂得用砭石的治疗技术了 。在青铜或铁器尚未出现之前,木器、蚌器、骨器等生活生产工具,也会直接用作医疗器具,但是它们总不如石器那样既坚硬又较容易加工成所需形状。砭石成了远古时候医疗的主要工具。人们把这个字写作从石乏声,记下了古代医学史上的这 一重要事实。
古代文献中,关于砭石治病的记载很多。《山海经 ·东山经》里说:“高氏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箴石”郭璞注:“可以为砭针治痛肿者。”《史记·扁鹊仓公传》记载名医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醪醴,而是用砭石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扁鹊对于讳疾忌医的齐桓侯讲解疗疾之道时也指出:疾病之在血脉者,针石之所及也。《素问·异法方宜论篇》认为不同的环境会使人患不同的疾病,需要因病制宜,选取不同的方法。东方滨海之地,鱼盐为盛,其民食鱼而嗜盐,易痈疡,其治宜砭石。《灵枢经· 玉版篇》说:“其成脓血者,其唯砭石铍锋之所取也。”
砭石的形状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想象,最早的时候,先民所用之击打器、刮削器、刻划器等可能随手用来治病。随着人们对于疾病认识的提高,专门用来治病的石器才逐渐产生出来。用于挑、刺的砭石呈圆锥或 三棱锥形,割削用的砭石有锋利的刃口,按摩用的砭石则外形圆滑。这多种形制的砭石,我们在出 土的史前文化遗物中均可见到实证。例如:1964年湖南益阳鹿角山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五枚石镞;1963年内蒙古锡盟多伦旗头道洼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棱锥形砭石;1965年湖南华容县长岗庙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三件锛状砭石,单面斜刃,刃口锋利;1955年河南郑州商代遗址出 土玉质小型剑状砭石,类似铍针、湖南石门皂市商代遗址出土石柱形砭石、霞流市胡家湾春秋墓葬出土扁球形砭石等等。砭石的出现,标志着中国传统医学从此迈开历史的步伐,它所代表的医学理论观念、治疗方式、医疗器械等等,为中国古代医学的成长奠定了基础。
鍼。鍼从金,异体作“箴”。从金和从竹,记载着中国针灸器具的变迁。箴的本义是“缝衣竹针也”。《汉书·艺文志》上说:“医经者,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汤火所施。”颜师古注:“箴,所以刺病也。石谓砭石,即石箴也。古者攻病则有砭,今其术绝矣。”此外,在有些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还发现有骨针陶针等。它们极有可能也是用来治病的。现代壮族地区尚有用陶针治病的传统。
商周时候,青铜冶炼技术登峰造极,金属针具应运而生。于是,就有了从金咸声的“鍼(针)”字。竹针为“箴”,金针则为“鍼”。历史的进步,从字形的演化中清楚地表现出来。1978年,内蒙古自治区达拉牧区树林召乡出土一枚青铜针,经专家考证是战国至西汉时期所制。针长4.5厘米,一端圆体有尖,一端扁平弧刃,中体四棱,其形制与前所举头道洼出上之棱锥形砭石非常相似。《韩非子·喻老》:“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鍼砭之所及也。”《汉书·广川惠王越传》:“以铁鍼鍼之 ”看来,秦汉时期的人们,对于针刺治疗的适应症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而且制针的技术也更为精湛,出现了铁针和不同形状、不同用途的“九针”。从此以后,砭石就逐渐被金属针具所取代了。
古代针具从形状上分有九种,即所谓的古九针。“九”,取其自然之数唯九为大之意,以九之数象喻涵盖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等所有症候。九针的形状,元以前文献中未见有图。《素问》、《灵枢》等古代经典医籍仅有所描绘。古代针具中还有 一种燔针,“燔”,从火番声,是焚烧的意思。不难想象,燔针就是在使用时先将针体加热的 一种针。
针刺手法是针疗中的重要一环。远在秦汉时,医生们就已经知道必须根据病情辩证,采用相宜手法,才能补虚泻实,调摄阴阳,行气活血。刺法的名称反映出辩证施治上的这些特殊要求。例如赞刺,从赞之字多有“聚汇”义。欑,树木丛聚;瓒,把三玉 二石放在 一起作为装饰;籫,将箸匕等食器收贮一处之器,类似今日之筷子笼;饡,把菜羹和米饭放在 一起的食物;酂,一百家集居 一处的户籍单位;儹,很多人的聚会;攒,聚集、积聚、收拢。赞刺也含有集聚的意义,要求数发而浅入,是 一种密集点刺的方法。又如焠刺,猝,犬从草丛中突然冲出来追人。啐,《说文》:“惊也”,突然受到惊吓时的反应;��,瓦破碎;碎,石破碎;崒,山石突然崩塌。这些字都有迅疾突然之义,焠刺亦取其突然之义。这是 一种用火针“温、通”的刺法,要求将燔针烧红,对准针位,疾速刺入,疾速拔出,有祛寒除湿、消淤散结、去腐排脓、生肌敛疮的功效,常用以治疗风寒湿痹、气血阻滞、经脉不通诸症。焠的本义是刀剑烧红置水中以坚其刃,热铁遇水,突然爆出声响,所以焠字也从卒。焠针以“焠”命名,的确是名副其实。
灸。灸是中国古代医学中常用的另一种治疗方法。古代典籍乃至现代,人们还往往以“针灸”并称。“灸”字从火从久久亦声,这个字形从两个方面说明了灸疗的基本特点。《说文》:“灸,灼也。”灸就是用火烧的意思,所以字形从火。烧灼是灸疗的特点之 一,也证明灸疗的历史十分久远。原始人类在用火烧烤食物或狩猎取暖过程中,难免不被火灼伤。然而有灼伤却偶尔减轻或治愈了其他的病患。日积月累,人类在无数次的重复中积累了经验,并且从中悟出了灸法疗疾的玄机。人们开始有意识地使用温热的石块、燃烧的枝条草束来灼烧人体的某些特定部位以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从此,以灼烧为其特点的治疗方法诞生了,古代中国医药学史又增添了重要的新内容。
灸字上半部从久,这反映了灸法的第二个特点:不是由人站在 一大堆火前烘烤,也不是设法使人的肌肤大面积受热。灸是用艾炷等药物抵近人体某一穴位,仅仅使这一处受到烧灼刺激,达到治疗目的。《说文》“灸”字下段玉裁注云:“久灸皆取附箸相拒之意。凡附箸相拒曰久,用火曰灸。”《周礼·考工记·庐人》:“灸诸墙以视其桡之均也。”郑玄注:“灸犹拄也。”孔颖达疏:“柱之两墙,观其体之强弱均否。”灸在这里是久的区别字,久的意思显然是“抵着”。匠人在制作矛戟柄时,要将柄材一端抵在墙上来观察其桡曲的程度。灸字从久,也是取其抵着之义。灸疗既不像针疗那样刺割,又不像导引按摩那样漫漶,而是抵近肌肤表面的某 一穴位点灼烧,以求对人的经络穴位产生某种热刺激,从而调理气血阴阳,疏通经脉,使人康复。
灸疗的施用器具主要是艾条。人们在医疗实践中又把针疗、灸疗与汤液的内服外浴结合起来,衍生出不少新的手段。例如:焠刺,是灸疗与针疗的结合;隔姜灸、胡椒灸、巴豆灸等是把内服药物疗法同灸疗结合在一起。从古至今,中医学的灸疗术已经发展成八大类、五十余种。
熨。与灸法相类似,或者说更为古老的医疗手段是熨法。这是将温热的媒介体或加热的药物,直接或间接地贴放于肌肤表面以达到治疗目的的方法。与灸疗的不同之处在于:熨法施用部位常在胸腹周围,有时直敷患处,而不像灸法那样有明确固定的穴位。熨法的操作要领也较灸法简单得多,从医学的发展历史来看,实在不妨把熨法看作初期灸法的遗留。
熨法的基本特点从“熨”字的形体可以找到线索。熨字从火从尉尉亦声。《说文》:“尉,从上案下也。从��又持火,所以申缯也。”尉的本义是熨烫织物使之平展,由“使纠结处伸展开”引申为使人精神情感上的疙瘩解开,愁绪释然,故有从心之慰;引申为以温热疏通经络,使寒痹阻滞之处消解,调理气血阴阳,故有熨法之熨。
施熨的材料有灰土、盐、水、葱、姜、酒药剂、烙铁、砖瓦等多种,可以直接熨于皮肤,亦可间接隔着布袋容器等等。熨法易于施用,适应症多为常见病,所以熨法在民间十分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