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物色

文心雕龙·物色 : 原文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 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 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①,“依依”尽杨柳之貌^②,“杲杲”为出日之容^③,“瀌瀌”拟雨雪之状^④,“喈喈” 逐黄鸟之声^⑤,“喓喓”学草虫之韵^⑥;“皎日” “嘒星”,一言穷理^⑦;“参差” “沃若”,两字连形^⑧;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 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
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⑨,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缺,详说则繁。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人之情者^⑩,抑亦江山之助乎?
注释
①《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②《诗经·小雅·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③《诗经·卫风·伯兮》: “其雨其雨,杲杲(gǎo搞) 出日。”④《诗经·小雅·角弓》: “雨雪瀌瀌。”雨雪,下雪,瀌瀌(biāo标),形容雪下得大。⑤《诗经·周南·葛覃》:“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jiē皆) 。”⑥《诗经·召南·草虫》: “喓喓(yāo腰) 草虫,��趯(tì替) 阜螽 (zhōng忠) 。”⑦《诗经·王风·大车》:“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诗经·召南·小星》: “嘒(huì汇) 彼小星,三五在东。”⑧《诗经·周南·关雎》: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诗经·卫风·氓》: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⑨参 (sān三) 伍,交互错杂。⑩《风》人,原为“《风》、《骚》”,依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校改。
译文
所以 《诗经》的作者有感于客观事物,就联想到无穷类似的事物。他们流连于纷纭万状的景象之间,沉思吟味耳闻目睹的一切。刻划景物的神气和外貌,既要随景物辗转变化; 安排辞藻和声律,也要在心里反复琢磨。所以用“灼灼”来形容桃花的鲜艳,用“依依”来描写杨柳的多姿,用“杲杲”来写太阳的明亮,用 “瀌瀌”形容下雪的情景,用 “喈喈”描摹黄鸟的声音,用“喓喓”模拟草虫的鸣叫,用“皎”形容太阳,用“嘒”形容小星,用一个字就完全表现了景物的特点。“参差”和“沃若”,这是用两个字连起来表现事物的形貌。这些诗句都以少量文字概括了很多内容,把事物的神情状貌完全表现出来了; 即使再经过千百年,也难用别的字来代替。
自从刘宋以来,作品注重景物描绘的逼真,因而作者全力观察风景的情形,研究草木的形貌。吟诗作赋,思想感情要深远; 对事物要描摹得神妙,成功在于切近事物。所以巧妙的语言能确切地写出景物的状貌,象印打在印泥上一样,不必再加雕削,就能把它的细微之处细致地写出来。因此能通过语言看到景物的面貌,从文字看出时节。
从古以来的作家,前后继承没有不是在错杂中变化,在继承和革新中取得成功的。能通过有限的景物表现出无限情味的作者,才是懂得继承和变革的作者。至于山林川原,的确是启发文思的宝库,简略地写便不完备,写得详尽又嫌繁琐。屈原之所以能深切地体察《诗经》作者的精神,也由于得到了江山的帮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