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叙事<sup>①</sup>

史通·叙事^① : 原文
昔古文义,务却浮词。《虞书》云: “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②《夏书》云: “启呱呱而泣,予不子。”^③《周书》称“前徒倒戈”,“血流漂杵”^④。《虞书》云: “四罪而天下咸服。”⑤此皆文如阔略,而语实周赡,故览之者初疑其易,而为之者方觉其难,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非其说也。既而丘明受经^⑥,师范尼父^⑦。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⑧,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⑨。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⑩;“邢迁如归,卫国忘亡。”⁽¹¹⁾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则有“使妇人饮之酒,以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¹²⁾; “三军之士,皆如挟纩”⁽¹³⁾。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意深,虽发语已殚⁽¹⁴⁾,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
注释
①《史通》,唐代刘知几的史学理论著作。写成于景龙四年(710)。共二十卷,分内篇、外篇两部分。今存内篇三十六,外篇十三,共四十九篇。其中系统论述了史书的源流、体例、编写方法、史官建制沿革和史书得失等问题。它是我国现存的一部最早的史学理论著作,在史学理论上作出了很大贡献。涉及文学理论的,有《言语》、《浮词》、《叙事》、《模拟》等篇。《叙事》篇要求史传文语言简炼而内容丰富,要“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同时还谈到文与史的联系和区别等。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浦起龙的 《史通通释》。②《虞书》,《尚书》的一部分,包括《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益稷》五篇。其中《舜典》是从《尧典》 中分出来的,《益稷》是从《皋陶谟》中分出来的。《大禹谟》是伪“古文《尚书》”里的一篇。这里的引文见《舜典》。殂(cú徂) 落,死亡。考妣 (bǐ比) ,死去的父亲和母亲,这里指父母。③《夏书》,《尚书》的一部分,相传是记载夏代史事的书。有《禹贡》、《甘誓》、《五子之歌》、《胤征》四篇; 后两篇属伪《古文尚书》。引文见《益稷》篇,因而不属于《夏书》。启,禹的儿子。呱呱(gūgū孤孤),婴儿哭声。④《周书》,《尚书》的一部分,相传是记载周代史事的书。包括《牧誓》、《洪范》、《金滕》、《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吕刑》、《费誓》、《秦誓》 、《文侯之命》、《泰誓上》、《泰誓中》、《泰誓下》、《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康王之诰》、《毕命》、《君牙》和《同命》,共三十二篇。《泰誓》以下十三篇属伪《古文尚书》。引文见《武成》篇,是说周武王伐纣时,纣王的一些士卒不愿和武王的军队打仗,调转枪头攻击纣王的军队,血流得可以漂起杵来。⑤引文见《舜典》。四罪,指舜惩处共工、驩兜、三苗和鲧四个罪人。⑥丘明,左丘明,春秋时鲁国人,曾任鲁太史,相传《左传》是他的著作。又传《国语》也出于他手。⑦尼父,即孔子。孔子,字仲尼,“父”是对男子的美称,所以鲁哀公在悼念他的诔辞里称他为“尼父”,⑧传(zhuàn篆),解释经文的著作。⑨隐晦,指“用晦”,“晦”是对“显”而言的,要求“言近而旨远,词浅而义深”,对读者有举一反三的作用。⑩士会,春秋时晋国大夫。晋景公七年,他率军队灭赤狄的甲氏、留吁、铎辰,升为中军元帅,并兼任太傅,修订法制,执掌国政。《左传·宣公十六年》载,晋“命士会将中军,且为大傅,于是晋国之盗逃奔于秦”。(11)《左传·闵公二年》载,邢、卫两国一度灭亡,因齐桓公而又建国。 桓公迁邢于夷仪, 封卫于楚邱。引文写两国迁都时的情况。(12)引文见《左传·庄公十二年》。宋卿南宫长万杀死闵公,逃到陈国。由于宋国要求,陈国让女人把南宫长万灌醉,用犀牛皮包起来,送回宋国。(13)引文见《左传·宣公十二年》,是说在楚国攻打萧国时,申公巫臣对楚王说: “军队里的人大多很冷。”楚王就巡视三军,抚摩、慰勉士兵,三军战士好象披上了丝绵。纩 (kuàng矿) ,新丝绵。(14)殚(dān担) ,尽。
译文
古代的文章,总要去掉多余的言辞。《虞书》说: “帝尧死了,百官好象死了父母。” 《夏书》说: “启呱呱地生下来了,我 (禹自称) 忙于治水,没有去管儿子。”《周书》说: “殷军前面的士卒掉转矛头,血流得可以漂起杵来。”《虞书》说: “惩办了四个罪人,就使全国人都顺服了。”这些都是文辞好象疏略,实际上却周密丰富的例子。所以看的人当初以为写起来容易,但写的人才感到困难,本来就不是雕虫小技的说法所能否定的。接着左丘明为《春秋》作传,以孔子为榜样。《春秋》用几个字容纳的意义,而《左传》用一句话说完,虽然繁简不同,而“用晦”都是一致的。因此,它概要地谈国家情况的,就有晋国士会执掌国政,“晋国的盗贼便逃到秦国”;“邢国迁都好象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卫国忘掉了自己曾遭灭亡”。它详尽地谈到人事,就有“使妇人把他灌酒,用犀牛皮包起来,等到抵达宋国,他的手和脚都伸了出来”; “三军的士卒,都好象披上了丝绵”。这些都是言辞浅显而意义深远的叙事,虽然话已说完,而含意却不尽。使读者看到外表,就知道里面,摸到毛就能分辨出骨头,从而能举一反三。“用晦”的现实意义不也很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