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汉字与传统意识③

    (一)汉字与传统意识 : 汉字不仅仅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汉字由于自己独特的形体结构,除了记录词的音义以外,还保存着造字时的文化信息,其中包括当时的思想意识或观念。如“媚”字,甲骨文写作, 突出了美貌女子秀眉大眼的妩媚形象,反映了我国自古以来关于女子外貌美的传统意识。再如“囗”字,音wéi,古“围”字,象四周环绕的边界或界域。《说文》释“或”为“邦也,从囗、戈以守 一,一,地也”。释“國”为“邦也,从或从囗”。“或”、“國”两字中的“囗”,表示界域,界域内是所统辖的土地和人民。《说文》从“囗”的字有27个。其他如从“邑”的字有181个,“邑”字上方的“口”也是“囗”字。《说文》从“囗”或以“囗”字为构件的字还有一些。我们据此可以看出“囗”字所曲折反映出来的防卫意识、边界意识、地域意识、敌情意识、扩张或侵略意识等等。但其中主要是防卫以求自安的意识。汉字所蕴藏的丰富的文化内涵,还有待我们去深入发掘。下面举几组汉字,从中可以看出它们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我国社会的传统意识。
1.天无二日,地无二王
中华民族约四千年的文明史,是以统一为主导的历史。《诗经·小雅·北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种天下一统于王的思想意识,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之中。汉字“王”等表示帝王的字,都包含着统 一天下的意思。《说文》:“王,天下所归往也。”这就是说,王是天下都归往他服从他统治的人。古籍中单提“王”时,也都强调王是统 一天下的最高统治者。《荀子》一书曾多次强调“天下归之谓之 王”(见《王霸》《正论》等篇)。汉代人著作论及“王”的作用时,也都和“天下”这 一象征统 一的地域概念联系起来。《白虎通· 号》:“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风俗通》卷一:“王者,往也,为天下所归往也。”在中国历史上,割地称王或占山为王,一直被认为是犯上作乱的行为。古人认为,地上只应该有 一个王和天上只有 一个太阳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明确提出这种看法首见于《孟子》。《孟子·万章上》:“孔子曰:‘天无 二日,民无二王。’”今本《论语》无此语,但此语符合孔子思想是不成问题的。《礼记》中的《曾子问》、《孔子閒居》、《丧服》也以引述孔子此语强调统一的意识,只是语中的“民”改为“土”,即“天无 二日,土无二王”。虽一字之改,侧重点从“民”的归顺改为“土”的完整。这表明,古人思想中,统一更强调地域概念。历史上因诸侯割据而引起的战争,本质上都是分裂和反分裂的战争,最后都是以全国统 一结束战争。
其他“帝”、“皇”、“皇帝”、“天子”、“天王”等表示帝王的字词,都与“王”字同义。《左传·僖公 二十五年》:“今之王,古之帝也。”《诗经·小雅·出车》:“自天子所,谓我来矣。”郑玄笺:“有人从王所来。”用“王”解释“天子”。《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王者,皇也。”又《 三代改制质文》:“德侔天地称皇帝,天祐而子之,号称天子。”《史记· 孝文本纪》:“所谓天王者,乃天子。”《谷梁传·庄公三年》范宁集解:“王者尊,故称天子。”又《成公八年》集解:“天王、天子,王者之通称也。”《白虎通·爵》:“爵何以言皇亦称天子也?以其天覆地载,俱王天下也。”这些表示帝王称号的字词,同样也包含天下统 一的意思。《史记·秦始皇本纪》:“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秦故王国”的“王”,是僭称的。秦是 一个诸侯国,没有资格称“王” 。因此,当秦始皇“君天下”以后,为了区别于僭称的“王”,又改称“帝”。“皇”、“帝”连用为“皇帝”,包含着更强烈的统一意识。战国时期,七国争雄,互相兼并。经过 二百四五十年的兼并战争,秦终于统一了中国。秦王有感于“ 一统若斯之难”(《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认为“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廷尉李斯等提议“泰皇最贵”,尊秦“王为‘泰皇’”。“王曰:‘去泰着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以示“兼有天下”,法令 一统。可见秦王改“王”为“皇帝”,是为了强调统 一天下之功,表明“六合之内”都是“皇帝之土”(引文均见《史记·秦始皇本纪》)。“王”上加“天”为“天王”,也包含反对分裂,强调统一的意思。在春秋时期,已开始有 一些诸侯滋生分裂意识,自僭称王,所以《春秋经》在行文时有时在“王”上加“天”,以别于诸侯所僭称的王。《日知录·天王》:“《尚书》但称王,《春秋》则曰天王,以别于当时楚、吴、徐、越僭称王。”古人在论及“天子”时,赋予比其他表示帝王的称号更广泛的统 一意义。《尚书·说命上》:“天子惟君万邦。”《墨子·尚同 下》:“天子又总天下之义。”《礼记·曲礼下》:“君天下曰天子。”古人在论及帝、王时,着眼点是“天下之适”,“天下所归往”,是从天下的人民群众是否都归顺来看的;而论及天子时,着眼点则是“君万邦”、“君天下”、“总天下”,是从统治的范围来说的。在古人看来,天子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故天子可自称“余 一人”或“予 一人”。《尚书·汤诰》:“嗟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诰。”孔安国传:“天子自称曰予 一人。”《左传·昭公 三十 二年》:“天子曰:天降祸于周,……余 一人无日忘之。”天子还把整个天下看成是自己的家,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因此天子无客礼,他到哪里都是主人。《礼记·坊记》:“故天子四海之内无客礼,莫敢为主焉。”在古人的观念里,天子、皇帝、天王、王,虽然都是表示统一天下的最高统治者,但天子所包含的统一意识更强,所统辖的范围更广。《礼记·曲礼下》:“君天下曰天子。”郑玄注:“天下谓外及四海也。今汉于蛮夷称天子,于王侯称皇帝。”孔颖达疏引“许慎谨案:《春秋左氏》云施于夷狄称天子,施于诸侯称天王,施于京师称王。”尽管这些表示帝王的名称常常是同义的,但是如果要有所区别的话,天子总是对最大统治范围的最高统治者而言的。现代中国人,地域观念虽然已经发生变化,认识到天下不仅仅是中国 一个国家,未必再会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想法,但是中国应该是一个统 一的国家,“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的传统意识仍然是根深蒂固的。
2.爱好和平,筑城自保
我国大部地区处于温带,气候适宜,物产丰富,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生活在这块富饶土地上的勤劳人民,都渴望有 一个安定的环境,有一条安全的边界,不受外敌入侵或骚扰的威胁。这种和平愿望和防卫意识也反映在 一些汉字的形体结构和字意上。
囗韋 圍 衛 或 域 阈 这一组字中每 一个字都有一个□字。□,读wei,字形象四周环绕。它在上述各字中表示邦域或区域。□内是领土和在这领土上生活和劳动的人民,四周表示环绕着领土的边界 韋,甲骨文作 ,金文作 ,上下的 、 和 、 ,表示众人在巡守边界。韋、圍是古今字。“韋”因被借作表示经过加工的皮革,又在“韋”外加□,新造 一个“圍”字。“圍”也有界域的意思。《礼记·孔子闲居》:“帝命式于九圍。”孔颖达疏:“式,用也。九圍,九州之界也。言天命汤之用事于九州为天子也。”《说文》释“圍”为“守也”,还保留“圍”表示守卫的初义。但在古籍中,一般用于包圍别人的领土。这可以理解为一个行为的主客两个方面,有守卫的一方,必然有包圍的 一方。这如同“受”字既表示接受的 一方,又表示授予的 一方的字意是同一道理。“囗”表示被守卫的邦域,在“衛”、“或”等字中,意义更为明显。“衛”、金文作 ,构形与“韋”同意。“韋”是上下两只脚顺方向沿边界巡守,“衛”是上下左右各 一只脚顺方向沿边界巡守。“或”是“國”的初文。《说文》:“或,邦也。从□,以戈守其一,一,地。域,或从土。”段玉裁注:“邑部曰:‘邦者,國也。’盖周时,或、國为古今字。古文只有或字,既乃复制國字。”段玉裁的意见是对的。甲骨文中的“國”字正作 ,表示用戈守卫着邦域。“域”也是“或”的后起字。“國”字是在“或”外加“□”,强调所守卫的边界,“域”字是在“或”旁加土,强调所守卫的疆土。两者的形体和字意都表示用武装力量守卫自己的边界。
城 墉 堵 垣 郭 “囗”字是用文字的形式表示四周的边界,而这一组字则是“口”字的各种具体名称。早期的边界主要是利用地理形势,如高山大川等险要地形作为自然的屏障。春秋时期,虽然已经有了人工建筑的防卫界域,但是仍然利用天险作为城池。如《左传·僖公四年》:“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方城是山名,汉水是河流名。孔颖达疏:“言其险固以当城池。”传说中最早筑城的是夏朝的鲧。《吕氏春秋·君守》:“奚仲作车,苍颉作书,……夏鲧作城。”据说夏鲧所筑的城,不是用土石垒成,而是用兽角排比而成。《吕氏春秋·行论》说“尧以天下让舜”,鲧怒,“欲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但从现在留存的古城墙来看,都是依据地形用土石垒成。“城”、“墉”、“堵”、“垣”、“郭”等字,都表示城墙。《说文》在“城”、“墉”、“堵”、“垣”下分别收有籀文。“城”的籀文为,“墉”的籀文为 ,“堵”的籀文为 ,“垣”的籀文为,其中 即 “郭”字, ,表示外城套内城。修筑高城深池的目的在于防卫自守。《墨子· 七患》:“城者,所以自守也。”上文分析过的“國”字,有两个“口”字,有国必有城,国、城的意义往往相通。《诗经·大雅·瞻卬》:“哲夫成城,哲妇倾城。”郑玄笺:“城犹国也。”孔颖达疏:“国之所在,必筑城居之。”《礼记· 曲礼上》:“入国而问俗。”郑注:“国,城中也。”“垣”,还有守卫国城以待援的意思。《释名·释官室》:“垣,援也,人所以依阻以为援卫也。”汉字中还有一些表示防守自卫意思的字。我国自古以来,各诸侯国的边境一般都筑有城墙,境内的大小城邑,也几乎都有城墙。城邑的“邑”,上面的“口”,就是表示筑有城墙的界域。《说文》:“邑,国也。从□,先王之制,尊卑有大小,从卩。”段注:“(口)音韦,封域也。”“封”的初义也是表界域。太古时代,一般利用自然林作为边界。后氏族日多,就聚土起界,上植树木以为界域。春秋时期,“封”字还常用于这个意义。《周礼·地官·封人》:“为畿封而树之。”郑玄注:“畿上有封,若今时界也。”贾公彦疏:“云‘为畿封而树之’者,谓王之国外四百里各置畿限,畿上皆为沟堑,其土在外而为封,又树木而为阻固,故云‘为畿封而树之’。”秦统一中国以后,连接各诸侯国原有的城墙,号称万里长城。长城,完全是防卫性的建筑,是中国人民爱好和平的象征。但从“城”、“郭”、“國”、“封”等汉字所蕴藏的深层文化信息来看,也有封闭保守以自安的 一面。古人认为,天下的中心部分是中国。《孟子·万章上》:“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史记·五帝本纪》:“夫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两书的注都引“刘熙曰:‘帝王所都为中,故曰中国。’”而中国又是天下的文化中心,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华夏。《论语·八佾》:“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何晏集解:“包曰: ‘诸夏,中国。’”邢昺疏:“此及《闵元年左氏传》皆言诸夏,《襄四年左传》魏绛云诸夷必叛华夏,皆谓中国,而谓之华夏者,夏,大也,言有礼仪之大,文章之华也。”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我们的祖先一直把中国看成是文化最发达,物产最丰富的地方。随着历史的发展,中国与天下,即与世界的关系虽然已发生变化,但“中国” 一词所隐含的天下的中心这 一内涵却长期保持着,一直到清人的涉外文件中,仍习称欧美或日本等国为夷。现在,长城已作为历史文物供后人凭吊,但人们意识深处可能还残存着大大小小的“口”字所曾表示过的文化信息。
3.勤劳耕耘,崇尚朴素
我国人民素以勤劳著称于世。“勤”、“劳”的初义就是尽力耕耘。《说文》:“勤,劳也。”“劳,勮也。”段玉裁注:“用力甚也。”意思是,竭尽全力进行耕耘。《尔雅·释诂上》:“劳,勤也。”“勤,劳也。”“勤”、“劳”互训。郝懿行疏:“勤既训劳,劳亦训勤。……《 一切经音义》九引‘舍人曰:劳,力极也。’”“力极”和“用力甚” 一样,也是竭尽全力劳动的意思。“勤”、“劳”两字都从“力”,“力”是个象形字,小篆作 ,象人在劳动时,身上的筋呈条状鼓起的形状。因此,“力”字也含有努力劳动的意思。在古籍中,“力”和农耕有关的字连用时,都有勤力或努力的意思。如《中文大辞典》释“力本”为“勤力于农事”;释“力田”为“犹力耕,谓勤力于耕田也”;释“力作”为“竭力耕作也”;释“力耕”为“尽力耕田也”;释“力勤”为“勤勉也,力犹勤也”;释“力啬”为“勤力耕稼也,与力穑同”等,把“力”解释为“尽力”、“勤力”、“竭力”,都突出了“力”使劲用力的意思。
从事农业劳动的主要是男子。男子的“男”,也由“田”、“力”两字组成。《说文》:“男,丈夫也。从田力,言男子力于田也。”“力于田”,即尽力于田里的农业劳动。《说文》用当时成年男子的美称“丈夫”来解释“男”字,看来主要突出男子在农业生产中的地位和作用。一个男子在田里常年劳动,被认为勤劳的具体表现。能充分利用清晨的时间进行劳动则是勤劳的表现之 一。清晨的“晨”,现在看来,仅仅是表示日出前后 一段时间的名词,但在造字之初,却包含着农业劳动者日出而作、辛勤劳动的信息。《说文》:“䢅,早昧爽也。从臼辰,辰,时也;辰亦声。丮夕为夙,臼辰为晨,皆同意。”段玉裁注:“圣人以文字教天 下之勤。”“臼(ju)”,是双手持物的意思;“辰”,初义应该是贝壳,早期曾用作耕蓐的农具。 “臼辰为”, 即手持农具到田里劳动的时候为早晨。“盖吾族以农立国,俗尚早起,农民手持蜃往田,为时甚早,故以两手持辰表昧爽之义”(《积微居小学述林·释辱》)。农业劳动的季节性很强,要求不误农时,即及时播种,及时耕耘,及时收获。在当时农业产量很低的情况下,只要耽误其中一个生产环节,就有可能影响一年的生活来源。如果有谁懒惰懈怠,失去农时,就会被认为是最大的耻辱,而且要处之以极刑。《说文》:“辱,耻也。从寸在辰下。失耕时,于封畺上戮之也 。辰者,农之时也,故房星为辰,田候也。”《说文》对“辰”字的解释,看来因受资料的局限,未必妥当,但它所说的“失耕时,于封畺上戮之”,仍保存了“辱”的初义。我们的祖先从自己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总结出一个朴素的真理:“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左传·宣公十 二年》)
“朴”、“素”本义分别是没有加工的原木、没有染色的白色丝绸。《说文》:“朴,木素也。”段玉裁注:“素犹质也以木为质,未雕饰,如瓦器之坯然。”“素,白致缯也。”段注:“缯之白而细者也。……以白受采也,故凡物之质皆曰素。”这就是说,“朴”,是“未雕饰”的原木;“素”,是未“受采”的白色丝绸。两者都有表示事物本色的意思。古人用这两个字来表示不奢侈,不浮华,说明古人认为人的本质像未经雕饰的“朴”和未经染色的“素”,都是朴质无华的,人应该保持这样的本质。要保持朴素,就应勤劳不息。“民农则朴”(《吕氏春秋· 上农》),只有不脱离劳动,才能保持勤劳朴素的本质。
4.君贵民轻,男尊女卑
我国古代社会可分为劳心和劳力两大对立的集团。“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孟子·滕文公上》),劳心者处于统治地位,劳力者处于被统治地位。汉字“君”可以看作是劳心者代表,处于社会的上层、“民”是劳力者的代表,处于社会的下层。“君”包括天子、诸侯、卿、大夫等各级统治者。《仪礼·丧服》:“传曰:君,至尊也。”郑玄注:“天子、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君”处于社会的统治地位。《说文系传·通论》:“君者,尹也,正也,长民之通称也。”处于“长民”地位的君,被认为是尊贵的人。《说文》解释“君”主要突出“君”的地位之尊。《说文》:“君,尊也。从尹,发号,故从口,,古文象君坐形。”“尹”就是治理或治理者的意思。《说文》:“尹,治也,从又丿 ,握事者也。”“君”表示各级统治者的意思,有 一个发展过程。在殷商时期,“君”只是表示 一般的行政长官,相当于“尹”的意思。大约在周初,始有与臣相对的“天子”的意思。在春秋时期,“君”广泛地用于诸侯国国君的意义。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国君先后称王,封其宗族为君,如华阳君、靖郭君、孟尝君、信陵君等,“君”仍然是社会中的显贵者。“君”的显贵地位仅仅是凭借血缘宗族关系获得。“君”由于自己有着显贵的社会地位,可以获得许多特权。如有刑事豁免权。“君”的阶层触犯刑律,可以不受法律制裁。当时社会“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记 ·曲礼上》)。再如“君”有“命姓受氏”的权利,这在当时也是一种享有社会特权的标志。“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至于“无名姓氏号于天地之间,至贱乎贱者也”(《春秋繁露 ·顺命》),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因此,自古以来,处于社会上层的“君”,都有一种尊贵感、优越感,认为自已血缘高贵,高人一等。
与“君”相反,“民”被认为是蒙昧无知,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群氓。“民”字最早见于金文,初义就是俘获以供劳役的奴隶。 金文“民”字作,象用尖刀把一只眼睛刺瞎。郭沫若认为,“民”“盲”音义相近,“古人民、盲每通训,如《贾子·大政下篇》:‘民之为言萌也,萌之为言盲也。’”从而认定“民、盲殆是一事”。据郭沫若分析,“民”的字形所以“均作一目而有刃物刺之”,是利用俘虏的“生产价值,盲其一目以服苦役,因而名之曰民”(《甲骨文研究·释宰臣》)《说文》等字书的解释,与郭的分析基本一致。《说文》:“民,众萌也。”《说文系传·通论》:“民者,氓也,萌而无识也。”《说文句读》:“按,萌,冥昧也,言众庶无知也。……许君主谓小民者,经典中此义为多也。”“民”除和“盲”意相近外,还与“甿”、“氓”、“萌”等字音义相通。这些字都含有愚昧无知的意思。“民”字在古汉语的实际用法中,也包含这个意思。《论语·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商君书 ·更法》:“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意思都是,“民”只能让他们按着我们的意思去干,而不用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这样干,不必与他们一起谋虑,他们愚昧无知,什么也不懂。这种轻视“民”的意识,甚至还表现在“民”的修饰语上。如“民”一般只能接受“愚”、“贱”、“顽”、“刁”、“奸”等这些贬义色彩的字修饰,构成“愚民”、“贱民”、“顽民”、“刁民”、“奸民”,而不能接受“贤”、“哲”、“圣”、“伟”、“能”等褒义色彩的修饰,不能说成“贤民”、“哲民”、“圣民”、“伟民”、“能民”,而“人”字能接受这些字的修饰。尽管早在战国时期,孟子就曾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但在历代封建统治者的意识中,“民”从金文开始所包含的奴隶或愚昧无知的意义,一直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民”在古代社会中处于最下层的地位,“民”中女性则更是等而下之,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女”字,小篆写作 ,甲骨文、金文与小篆的形体近似。 陆宗达认为,“由《说文》所收‘女’、‘奴’的字形看,‘女’形象地表明了是捆缚双臂的俘获品”(《说文解字通论》第210页)。“在氏族社会后期,女子已降为奴隶,故《说文·女部》中的‘嬾’(怠工)‘婼’(不听从指使)字皆从女,可以看出当时女子的地位”(同上,第71页)。关于“女”字甲骨文、金文、小篆的形体,解释虽存在分歧,但是从一些从女的字来看,在我国古代,女子的地位确实是比较低贱。《说文》中从女的表示奴隶的字有好几个。有的明显地含有要接受性污辱的意思。如“妾”,是表示女性奴隶。《说文》:“妾,有罪女子给事之得接于君者。”(段注本)“接于君”,即受君的性污辱。《白虎通 ·嫁娶》:“妾者,接也,以时接见也。”《释名·释亲属》:“妾,接也,以贱见接幸也。”“㜎”,是表示干粗活的女奴隶。也可写作“奚”。《周礼》中有大量使用“㜎”干粗活的记载。《周礼·春官·宗伯》:“奚四人。”郑玄注:“奚,女奴也。”贾公彦疏:“(女奴)无才智者即入奚类也。”《周礼· 天官》中‘女酒”、“女浆”、“女醢”、“女笾”、“女盐”等女奴头目手下,都配备几十个甚至三百个干粗活的女奴。“婢”,《说文》解释为“女之卑者也”。这就是说,“婢”是女子中地位卑下的。婢也要接受性污辱。《礼记·檀弓下》:“如我死,则必大为我棺,使二婢子夹我。”郑玄注:“婢子,妾也。”奴蜱不仅要侍奉活着的主子,而且还要殉葬侍候已死的主子。至于一般平民的妻子,情况虽要比婢妾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礼记·郊特牲》),没有自主的权利。甚至自己生身父母也重男轻女,“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韩非子·六反》),女子连生存的权利都受到威胁。这种长期形成的传统意识,至今仍残留在一些人的头脑中。
5.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四世同堂,儿孙绕膝,一直被认为是一个人有福分的象征。一个人如果没有后代,则被认为是最大的不孝。“子”、“孙”等字形体结构保存了这方面的信息。《说文》:“子,十 一月阳气动,万物滋,人以为偁。象形 …… ,古文子;…… ,籀文子。”子,小篆作 ,上为头,左右象两手,下象脚相并,象襁褓中小儿形。古文“子”,头上有发。 籀文“子”,上象发, ⊗ 象小儿囟门,左右象臂,下象两腿坐几上。在《说文》的释文中,“子”、“滋”通训,“子”和万物滋生蕃育有联系,所以“人以为偁”。甲骨文、金文中的“子”,有两种写法:一种写法与小篆“子”相近,用作地支的第六位,相当于现在的“已”;一种写法与籀文“子”相近,用作地支的第 一位,相当于现在的“子”。“已”、“子”字形虽异而音义俱近。小篆“包”字作 ,象胎儿在母腹中形。 《说文》:“包,妊也。 象人褢(huai即怀)妊, 在中,象子未成形也。元气起于子,子,人所生也。……褢妊于巳,巳为子。”这个解释也表明,“巳为子”。“子”有孳生蕃育义。《汉书·律历志》:“元,始也。行之于十二辰,始动于子”,“故孳萌生于子。”《释名·释亲属》:“子,孳也,相生蕃孳也。”《白虎通·爵》:“子者,孳也,孳孳无巳也。”《说文》:“孳,孳孳彶彶生也。”(段注本)从这些解释可以看出,“子”、“孳”等字,不仅表示“蕃孳”,繁衍后代,而且还表示“孳孳无已”,子孙延绵不绝。与此相关,“祀”由示、巳(初文为子)两字组成,《说文》解释为“祭无巳”。“巳”有始义,也有止义,人生的始、终,像是 一个循环反复的连环套,“子者,人之子也。初褢妊为巳,子之始也。人死而又生,许氏‘巳’下曰‘尽也’。尽而复生,即不尽也”(《古籀篇》四十)。“祭无巳”,即世世代代有子孙祭祀,延绵不绝,没有停止的时候。这个意思,“孙”字的形体结构表现得更为明显。《说文》:“孙,子之子曰孙。从系子,系,续也。”系、子,会合成意,是子孙后代,延续不绝的意思。古人还把这种愿望用称谓形式固定下来。《尔雅·释亲》:“子之子为孙,孙之子为曾孙,曾孙之子为玄孙,玄孙之子为来孙,来孙之子为晜(昆)孙,晜孙之子为仍孙,仍孙之子为云孙。”郭璞注“云孙”为“言轻远如浮云”。这种已渗透到汉字和称谓中的传统文化,同时也溶入到人民群众的思想中成为 一种普遍的意识。《列子·汤问》篇中愚公和智叟的 一段对话,用最通俗的语言形式反映了古代的称谓和“子”、“孙”、“孳”、“祀”所包含的文化信息。这段对话是: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 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山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增加,何苦而不平?”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从宏观上来看,确实如此。但从微观来说,绝后的情况也有可能发生。古人也采取不少相应的措施。如避免同姓结婚,因为“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同姓不婚,恶不殖也”(《国语· 晋语四》)。同时还采用法律和道德力量来保证子孙后代,繁衍不绝。对于不育的妇女,丈夫有权休弃。古时有所谓“七出”,即出妻的七种罪名,“七出”之首便是“无子”。对于不娶不育的男子,也被认为是严重违反礼教的行为。《孟子·离娄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孙奭疏:“此章言量其轻重,无后为不孝之大者也。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者,言不孝于礼有三,惟先祖无以承,后世无以继,为不孝之大者。而阿意曲从,陷亲于不义:家贫亲老,不为禄仕;特不孝之小而已。”当然,文化意识属上层建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农业生产需要大量劳动力,血缘宗族制度的生存、安全和发展也需要大量蕃育自己的后代。现在,农业生产的劳动力已开始过剩,血缘宗族制度也已经解体,但几千年来形成的传统意识还有一股惯性力量,还没有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