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时序

文心雕龙·时序 : 原文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德盛化钧,野老吐“何力”之谈^①,郊童含“不识”之歌^②。有虞继作,政阜民暇,“熏风”咏于元后^③,“烂云”歌于列臣^④。尽其美者何? 乃心乐而声泰也。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⑤;成汤圣敬,“猗欤”作颂^⑥。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⑦;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⑧。幽、厉昏而《板》、《荡》怒^⑨,平王微而《黍离》哀^⑩。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
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¹¹⁾。
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¹²⁾,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¹³⁾,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¹⁴⁾,赋乃漆园之义疏⁽¹⁵⁾。故知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¹⁶⁾,虽百世可知也。
注释
①陶唐,传说中的远古部落陶唐氏,尧为领袖;这里指尧。《帝王世纪》: “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老人击壤而歌曰: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 (又见《论衡·艺增》)②《列子·仲尼》: “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 ‘立我蒸民,莫匪尔及,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含”与“吟”通。③有虞,即有虞氏,传说中的古部落名,舜为领袖; 这里指舜。《礼记·乐记》: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尸子》所载《南风诗》为: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 (又见《孔子家语·辩乐解》) 。元后,指君主。④《尚书大传》: “于是俊人百工(有才德的人和百官) 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 ‘卿云烂兮,’ 糺(jiū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⑤伪《尚书·大禹谟》: “九功惟叙,九叙惟歌”。“九序”即“九叙”,九项政事。⑥成汤,商朝的建立者。《诗经·商颂·那》里有 “猗与那与” (美啊多啊) 的句子。⑦周文王姓姬,故称姬文。《周南》是周南地区的诗歌。⑧大 (太) 王,周文王的祖父。《邠风》即 《豳风》,为豳地的诗歌。⑨幽、厉,即周幽王和周厉王。西周的两个帝王。周厉王暴虐独裁,在国人袭击下外逃。《诗经·大雅》中的《板》、《荡》就是讽刺周厉王的。周幽王也是无道之君,被犬戎所杀,导致西周灭亡。历史上同类相及,往往幽厉并提。⑩平王,东周第一个国君,幽王太子。幽王被杀后,他被申、鲁、许等国拥立于申,后东迁洛邑。周大夫不忍离开西周京城而作了《黍离》 (《诗经·王风》)。(11)梗概,与“慷慨”通用。(12)江左,江东,长江下游,这里指建康(今南京) ,东晋京都。(13)迍邅(zhūn zhān谆瞻) 困顿,艰难。(14)柱下,这里是老子的代称。相传老子曾作过周柱下史 (官名) 。(15)漆园,即漆园吏,官名。庄子作过漆园吏,这里指庄子。(16)“原始以要终”,见《易·系辞》,寻源事物的开始,归结到事物的结束。
译文
时代在交替推移,朴素和华丽的风气也互相变化,古往今来的写作情况和道理,大概可以谈论了吧。从前在唐尧时代,尧的恩德盛大,教化普及,所以老百姓唱《击壤歌》,郊外的儿童唱 《康衢谣》。虞舜继唐尧而起,政治昌明而人民安闲,舜就写 《南风歌》,群臣唱 《卿云歌》。为什么这些诗极其美好呢? 由于人们心里快乐而声音平和。到了大禹治理九州,各项工作走上了正轨,大家就歌颂他的功绩。成汤英明敬贤,因而有人作了《那》来歌颂。后来周文王功德很大,所以《周南》里表现出人民勤劳而没有怨恨; 太王教化淳厚,《邠风》里则表现人们快乐而不过分; 幽王、厉王昏瞆,《板》、《荡》里便表现了人们的愤怒;平王时周朝衰弱了,因而《黍离》里表现了悲哀的情绪。由此可见,歌谣的文采和情理是随着时代而发展变化的,这好象风在天空吹动,水面就会掀起波浪一样。
看当时的诗文,很喜欢激昂慷慨。的确是由于长期世乱,人们流离失所,风俗败坏,人心积怨,加之作者情志深刻,辞气充沛,所以慷慨而气势旺盛。
自从西晋崇尚玄学以后,到东晋更盛行了。由于清谈余风的影响,形成了谈玄的诗文。因当时的世道虽然非常艰难,但作品的内容却力求安泰; 写诗一定以老子的思想为宗旨,作赋是为庄子的思想作注解。由此可见,诗文的变化要受世态人情的影响,诗文的兴衰与时代的变化相联系,追根寻源以推求结果,即使历时百代,诗文的发展变化也可以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