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夸饰

文心雕龙·夸饰 : 原文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①。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 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 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②,文辞所被,夸饰恒存。虽《诗》、《书》雅言,风俗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③,论狭则河不容舠^④,说多则子孙千亿^⑤;称少则民靡孑遗^⑥,襄陵举滔天之目^⑦,倒戈立漂杵之论^⑧: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
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嵯峨揭业^⑨,熠耀焜煌之状^⑩,光采煒煒而欲燃, 声貌岌岌其将动矣: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
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¹¹⁾;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若能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¹²⁾,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
注释
①以上两句见《易·系辞上》。“道”属于精神,“器”属于物质。②豫,参与。③《诗经·大雅·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 “崧”和“嵩”通用,山高大的样子。“骏”与“峻”通,形容高。④《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刀”与“舠”通,小船。⑤《诗经·大雅·假乐》.‘干禄百福, 子孙千亿”。⑥《诗经·大雅·云汉》:“周余黎民,靡有孑遗。”⑦《尚书·尧典》: “汤汤 (shāng shāng商商) 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⑧《尚书·武成》:“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⑨嵯峨 (cuóé矬俄) ,形容山高。揭业,高耸。⑩熠 (yì艺)耀,光耀。焜煌(kūn huáng昆皇),明亮。(11)心声,语言。“锋起”即“蜂起”,象蜂一样成群起来。(12)甚泰,太过。
译文
超越形体的叫 “道”,有形体的叫“器”。神妙的道难以描画,用精细的语言也不能写得很详尽;有形体的“器”容易描写,用有力的语言便可以说明它的真实情况;这并不是因作家的才力有长有短,按道理各种描写对象本身就有难和易的不同。所以从开天辟地以来,对有声音形貌的事物,只要用文辞来描写,就会运用夸张手法。即使《诗经》、《尚书》用的是雅正的标准语言,是教化世俗训诫世人的,所写的事必须广泛,文辞也要有超过实际的地方。《诗经》里说山高,就说到了天上; 说河水狭窄,就说容不下小船; 说子孙多,就说上了千亿; 说人少,就说民众死得不留一个; 《尚书》里写洪水漫上山陵,就有淹没天空的说法,写纣王的军队倒戈、武王攻击,就有血把杵子漂起的说法; 这些话虽然过分,对于作品的意义并没有妨害。
至于描写山海的气象,宫殿的形势,用嵯峨揭业形容高大,用熠耀焜煌描绘光亮,使山海、宫殿光辉灿烂象要燃烧,声音状貌象要飞动。这些没有不是因为夸张而形成的,没有不是由于修饰而成为奇观的。
如果完全抓住要领,言辞便会蜂涌面来;夸张不合事理, 言辞和事实就会不一致。假使体会《诗经》、《尚书》宏大的意义,抛弃扬雄和司马相如过分的形容,使夸张而有所节制,修饰却不背离实际,也就可以说是好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