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③

    我弥留之际 : 福克纳一部颇为深奥的优秀作品,在领略过《喧哗与骚动》回旋反复、强烈动人的力量之后,它给予读者的是凄清淡漠的感受。福克纳运用他一贯的主题——暴力、死亡、疯狂和忍耐——创造出的不是悲剧而是具有奇异风格的喜剧。
本德伦一家是南方的穷白人,靠一块贫脊的土地勉强过日子。母亲艾迪感到自己行将就木,希望能埋葬在她娘家的所在地——杰弗逊镇。于是,本德伦一家冒天下之大不韪,拉着艾迪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在乡间小路上东跑西颠,一路上遭遇了一系列奇怪滑稽的灾难 (包括大火和洪水),结果九天以后艾迪的尸体才最后安葬。乡村邻居们认为他们的做法极不得体,但还是请他们吃饭,留他们住宿。一家之主安斯是那么执著地去完成妻子的遗愿,他说:“我总是尽力而为的,只要我想到的,我都尽量去做……”而“我总是尽力而为的”几乎是福克纳作品里穷人的口头禅,表现出他们的骄傲和荣誉感。这些土生土长的人们以自豪的心情受苦受难,而不求助于任何人。在这部小说中,福克纳再次运用意识流的方法使读者进入本德伦家庭每个成员的内心之中。整个故事是通过小说主要人物的一系列独白来讲述的。儿子达尔,是家中最有心机和想象力的一个,却被这次长途跋涉逼得发疯了; 朱尔是个行为放荡的家伙; 杜威·德尔一心想去打掉她腹中的胎儿; 卡什以做其它事情那样一丝不苟的态度做好艾迪的棺材,在途中还折断了腿; 而丈夫安斯,葬礼一结束就带着一部留声机、一副新假牙和一个新老婆回家了。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秘密。小说里甚至插进了死者艾迪的一段独白。她记起安斯对她的追求,把她从杰弗逊带到他寂寞的农场的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觉得与丈夫愈来愈疏远。这些独白起伏变化很大,有的哀怨动人,有的则语无伦次,人物的内心生活一点不复杂 (实际上这也是该小说要表现本德伦一家的感情是多么贫乏的一个方面)。
小说的深奥之处或许就在于: 尽管《我弥留之际》的情节读起来既真切又令人悲伤,但读者实际上并没有感到是在目睹一种永恒的令人感动的仪式,本德伦一家一直未能达到命运要求他们扮演的庄严角色的标准。他们从长期的浑浑噩噩状态中被唤起来去进行这次旅行。他们的行动并不是出自对死者的尊敬,而是急于驱除死者执拗的幽魂。似乎只有达尔才真正关心他们长途跋涉的微小目的,并能理解他身在其中的这场悲剧 (小说里把它表现为一场滑稽剧) 的重要性,他的感受把他逼得发了疯。福克纳描写了一种大多数读者感到生疏的生活方式,他执意描写南方风情并非出于其地方观念,而是福克纳为寻求基本的永恒的文学主题独辟的途径。他揭示人物丑恶的一面,几乎是抱着怜悯、无可奈何的态度,对于福克纳,生活本身是那样顽强地拒绝艺术造型上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