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灵活的构词力 : 词是语言的建筑材料,是代表一定意义的具有固定的语音形式能够独立运用的最小结构单位。汉字是记写汉语词、表现汉语词的,从书面上看,汉字和汉语的词不能完全对应,字与词有时是对等的、一对一的,有时却是不对等的:二对一或多对一的。汉字中的字既不同于拼音文字中的字母,也不同于拼音文字中的词,拼音文字中的词虽是由字母组拼而成,但一个字母(或两三个字母)只能表示一个音素,一般不能代表意义,词才代表音节(单音节或多音节)和意义。对于使用汉字汉语的人来说,字与词是有区别的,而对于使用拼音文字的人来说,只有字母与词的区别,不存在字与词的区分问题,比如汉语的“字” 在英文中就没有完全对等的译法,有时译为“word”(“词”的对等译文),有时译为“character”或“writting”。
汉字中的“字”是汉民族文化中 一个特有概念,一个字代表一个音节,多数情况下具有意义。汉字的构词能力很强,常用字中有的一个字就能构词几百个,这主要在于汉字的构词具有灵活性。
字与词的对应关系
汉字记写汉语词的形式从古至今主要有以下两种,一种是一个字记写汉语里一个词,即1=1; 一种是两个字或多个字记写汉语里一个词,即 (1+1+…)=1。由于 一个字 一般是代表一个音节的,因此在以单音节词为主的古代汉语中,多数情况下一个字就是一个词;而随着汉语的不断发展,汉语词汇的不断丰富,双音节词便相应增多,单音节词也依然存在,此时字与词的对应关系就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在古汉语中一个字代表一个词的字,到现代汉语中则是两个字搭配在一起表现一个词。例如:
“察”字,其基本意义是观察、仔细看,《周易·繫辞上》:“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引申后有考察的意义,《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两处用到的“察”都是 一个字表示一个词,这时我们可以把“察”称为“词字”。在现代汉语中“察”字的基本意义未发生变化,但使用时一般要与其他字搭配,大多数情况是两个字表现 一个词,如“观察、考察、视察、侦察、察觉、察看”等等,这里的“察”我们可称之为 “词素字”。
“基”、“预”、“警”、“奋”、“愤”、“践”、“范”、“鉴”等,与“察”字表词的变化情况差不多,它们在古代汉语中一般作词字,在现代汉语中则成了词素字。这些字现在基本上不单独使用,与不同的字搭配时,可表现意义相关而又有所区别的不同的词。例如:
“基+础”=“基础”、“基+本”=“基本”、“基+地”=“基地”、“基+调”=“基调”、“基+石”=“基石”、“基+金”=“基金”等等,在这些复音合成词中,“基”字原有的意义依然保持着。
“预”字在复音合成词中作词素时,也十分明显地保持着“预先、事先”的意义。“预备”,意思是事先准备;“预定”,是事先规定或约定;“预断”,是预先断定;“预防”,是预先防备;“预感”,是事先感觉; “预告”,是事先通告; “预习”,是事先自学将要讲到的功课。
其他词素字也是如此,它们在不单独使用时,原有的意义并未消失,而且有很强的表现力。词字转变为词素字,可以用多种组合表词,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汉字的效用,也就是说可以用较少的字去表示较多的词,其结果是用字量减少,构词量增加。从词素字身上所体现的是:1字≠1词,而主要是2字=1词。
在现代汉字中,一个字代表一个词的词字依然不少,如“拴、捂、踩、踢、舔、煮、剃”等等,这些字所表示的分别是汉语里的 一个单音单纯词,从它们身上所体现的仍是一个字等于一个词。据统计,现代汉语的单音词有两千来个,所占字种并不多,但使用频率很高,在各类文体的文章、书籍中,单音词平均占百分之五十左右。
在早期汉字不够成熟、规范的情况下,汉字记写汉语词时,曾存在着一种 一个字表示汉语里 一个复音合成词或是一个简单词组的现象。例如,甲骨文中有一些合体文字, “黄牛”写作: , 二千、 三千、 四千、 五千分别写作:
金文中也有一些合体文字,如,五朋、十朋、廿朋、卅朋、五十朋分别写作:
(五朋)(十朋)(廿朋)
(卅朋)(五十朋)
这些合体文字从记写汉语的角度上讲,可称之为 “组词字”。现代汉字中也曾出现过个别的组词字,例如 “浬”(海里)、“瓩”(千瓦)、“呎”(英尺)、“时” (英寸); 在汉字规范化工作中,这些字被规定停止使用。另外,在民间手头字中也可看到人们自造的一些组词字,如 “图书馆”写成“圕”,“博物馆”写成“”,有人甚至将“禁止吸烟”写成“”。组词字不合汉字记写汉语的一般习惯,因此不受广大群众的欢迎,得不到社会的承认。有 一个“砼 (tong)”字似乎还在建筑行业使用,意思是混凝土。
与组词字相反的是半词字,这些字只有在两个(或两个以上)字搭配在一起使用时,才具有意义。例如 “蜘蛛”、“蝴蝶”、“葡萄”、“徬徨”、“玻璃”、“崎岖”等,拆开后只能代表音节,不能代表意义,合在一起时表示汉语里 一个复音单纯词 (在“蛛丝马迹”、“蝶泳”中,“蛛”、“蝶”表示一定的意义,其他字似乎都没有这种作用)。从形式上看半词字与词的对应关系与词素字相同,也是两个或几个字等于一个词,但二者在本质上有所区别。词素字独立时具有意义,与其他字组合后成为具有两个(或两个以上)词素的合成词,而半词字组合后只成为具有一个词素的单纯词,分开时则无意义,而且不像词素字那样具有灵活的构词力。
在汉字系统中,只能做半词字的字是有限的,大多数常用汉字既能做词字,也能做词素字和半词字。
汉字的基本表词功能
许多汉字一字多能,在不同情况下可分别作词字、词素字、半词字。例如,“她买了一件新衣服”中的“新”是词字,“新奇”、“新鲜”中的“新”是词素字,“新西兰”、“新加坡”中的“新”是半词字;“往锅里加点儿水”中的“加”是词字,“加强”、“增加” 中的 “加”是词素字,“加拿大”、“加农炮”中的“加”就是半词字; “年纪大”中的 “大”是词字,“大致”、“扩大”中的 “大”是词素字,“大卫”、“意大利” 中的 “大”就是半词字。
一些汉字在现代汉语中不能做词字,但可以做词素字、半词字。例如,“坦”字在“坦诚”、“坦白”等词中是词素字,在“坦克”、“巴基斯坦”中是半词字; “麦”字在“大麦”、“莜麦”、“麦乳精” 中是词素字,在“麦克风” 中是半词字。
古汉语中的许多词字,在现代汉语中作为词素字使用时,有很强的构词力。例如,“持”字可以构成“把持、保持、操持、扶持、护持、坚持、僵持、劫持、矜持、维持、相持、挟持、胁持、争持、支持、主持、住持、自持、持家、持久、持平、持身、持续、持重”等几十个词;“失”字可以构成“失败、失策、失察、失常、失宠、失传、失聪、失措、失当、失盗、失德、失和、失欢、失悔、失火、失机、失计、失检、失脚、失节、失禁、失敬、失口、失礼、失利、失恋、失灵、失迷、失密、失眠、失明、失陪、失窃、失身、失散、失色、失闪、失神、失声、失实、失时、失事、失势、失守、失手、失速、失算、失态、失调、失望、失误、失陷、失效、失笑、失信、失修、失学、失血、失言、失业、失意、失音、失迎、失约、失真、失职、失重、失重、失主、失踪、失足、报失、流失、挂失、消失、遗失”等一大批词;与“持”和“失”相应的口语词“拿”和“丢”,也能作为词素构词,但构词甚少。
总而言之,汉字系统中的一个字大多具有多种表词功能,构词力很强,在不同的情况下能发挥不同的效用。汉字在使用上的灵活性不仅表现为一字多能,而且表现为构词时位置灵活、搭配灵活。
各尽其责,按需组装
从构词角度看,汉字有单用、在词首、在词间、在词末四种情况。根据北京语言学院《现代汉语频率词典》统计,4574个不同的汉字可构成31159个词,在这些字中有二分之一的字具有全面的构词能力,也就是说既可以单用,又可处在词内各个不同位置。其中构词能力在100个以上的有70字,它们都是常用字,出现频率很高,例如“子”字构词668个,“不”字构词500个,“大”字构词296个,“心”字构词287个,“人”字构词278个,“一”字构词275个,“头”字构词263个,“无”字构词216个,“水”字构词209个。这些字都可在词首、词间、词末各个位置上参与组词,既可前接,又可后续汉字,具有全面的构词力。以 “子”字和 “头”字为例:
“子”字本身可以单用,在词首与其他字配合时,可组成“子弟、子孙、子女、子夜”等词,在词末与其他字配合时,可组成“桌子、椅子、袜子、裤子、包子、饺子、钉子、锤子、盒子,扣子、肚子、儿子、孙子”等许多词,在词间与其他字配合时,可组成“折子戏、架子车、亭子车、柿子椒”等词;“头”字本身也可单用,与其他字配合时,放在词首,可组成“头脑、头发、头等、头角、头巾、头面、头目、头绪”等词,放在词末,可组成“报头、被头、笔头、插头、锄头、葱头、带头、点头、顶头、对头、风头、斧头、骨头、关头、罐头、接头、尽头、镜头、码头、馒头、苗头、木头”等词,放在词中,可组成“大头菜、地头蛇、断头台、猫头鹰、胖头鱼”等词;这些具有全面构词能力的字,由于位置灵活,组装、搭配自由,所以生成能力极强,《现代汉语频率词典》中前一千个构词能力最强的汉字出现的字次总和,占全部语料的90%以上。
作为构词词素而使用的汉字,有相当一部分组合性不固定,它们虽然一般不单独使用,但组合成词时可处于词内任何一个位置,具有较大的机动性。例如,“华”字现在一般不单用,但作为词素时,在词首、词间、词末都可使用,在“华灯、华贵、华丽、华美、华夏、华裔”等词中用于词首,在“才华、繁华、浮华、光华、豪华、精华、年华、荣华、奢华、升华、中华”等词中用于词末,在“春华秋实”中用于词间;“腐”字现在一般也不单用,在词首时,可组成“腐化、腐败、腐烂、腐乳、腐蚀、腐朽、腐竹”等词,在词尾可组成“陈腐、迂腐、豆腐、酱豆腐、老豆腐”等词,在词间可组成“豆腐干、豆腐皮、豆腐脑儿”等词。
作为构词词素而使用的汉字,其中也有一部分只能出现在词首,或只能出现在词末,如“吩咐”、“滂沱”、“叱咤”、“徘徊”、“忐忑”,其中的 “吩”、“滂”、“叱”、“徘”、“忐”只能作词首,“咐”、“”、“徊”、“忑”只能作词末;但“咐”作词末和 “滂”、“叱”作词首时,并不是唯一组合: “咐” 与 “嘱”组成 “嘱咐”,“滂” 与“湃”组成“滂湃”,“叱”与“骂”、“责”、“呵”可组成“叱骂”、“叱责”、“叱呵”。“们”、“者”也是只能作词末的字,它们可以同许多字搭配组成一大批词,如“我们、你们、他们、人们……”,“长者、学者、研究者……”等等,它们通常被称作后缀。
只以单用形式出现的字有这样几类:①程度副词,如“很、最”;②单音动词,如“掀、踩、啃、踱、拣”等;③叹词、语气词,如“嗯、噢、啊”等; ④数量词,如“一、二、三、米、吨、辆、架、个”等,“吨位”、“架次”等是新出现的组合;⑤元素名称,如“氘、氚、锰、铀” 等; ⑥干支字,如 “寅、卯、戊、亥” 等。助词“的”也属这类。
从总体上说,汉字在组词时是灵活的,因此,较少的字采用不同的组合形式便可以构成较多的词。以“新”字为例:
汉字构词位置灵活,有时同样的两个字可由于组合位置不同而成为两个不同的词,即同素反序词。例如:国王——王国、蜜蜂——蜂蜜、绿豆——豆绿、黄金——金黄、黄土——土黄、白灰——灰白、红枣——枣红、蓝天——天蓝、红火——火红、生产——产生、为人——人为、保管——管保、背后——后背、达到——到达、灯油——油灯、斗争——争斗、弟子——子弟、儿女——女儿、发挥——挥发、歌颂——颂歌、工人——人工、害虫——虫害、会议——议会、计算——算计、近邻——邻近、进行——行进、警报——报警、来历——历来、罗网——网罗、难为——为难、平生——生平、人证——证人、上身——身上、送葬——葬送、同一——一同、学科——科学、眼白——白眼、眼红——红眼、安心——心安,等等。
灵活多样的构词形式是由汉字本身的特点决定的。合成词中的一个字虽然只代表一个词素,但是,它们所体现的意义却始终存在,不管与哪个字组合,处在什么位置,都会随着各种形式的变化,发挥着固有的意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