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宫腰<sup>①</sup>袅袅翠鬟松，夜堂深处逢③

    阮郎归 宫腰^①袅袅翠鬟松，夜堂深处逢 : 宫腰^①袅袅翠鬟松,夜堂深处逢。无端银烛殒^②秋风,灵犀得暗通。　　身有恨,恨无穷,星河^③沉晓空。陇头流水各西东^④,佳期如梦中。
这是一首艳情词,女主人公和词人在宴会上相逢,一番幽会之后分别。作者深谙背面敷粉之法,用笔妍丽,曲折细腻,写幽会之欢并不直写,而是用场景、气氛和别后的相思来烘托,因此虽写艳情却乐而不淫,狡黠灵动,颇得文人小词之趣。
上阕首句写女子的形象,拈出“宫腰”与“翠鬟”两个特征。一般来说,诗词中描写美人,总是着力刻画她给作者留下最深印象的特征。读者读到的,其实是作者的印象。这种印象经过作者之笔刻印到读者的心灵之上,使美人脱离文字而鲜活起来,千载之下栩栩如生。杜甫《佳人》诗写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通过“翠袖薄”的衣着、“倚修竹”的动作和天寒日暮的情景烘托,刻画出了一个身世凄凉却自尊自爱的女性形象。晏幾道《临江仙》写友人家妓小苹:“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着重描写小苹的衣衫样式和琵琶技艺,刻画她的心思灵巧和技艺超群。张先《醉垂鞭》写侑酒的艺伎:“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清雅脱俗的着装和梳妆,一下子就把她和庸脂俗粉区别开来,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周邦彦《瑞龙吟》写意中人:“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娇憨可爱的动作和神态,活画出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以上描写都独具个性而且传神,可谓写美人的范本。本词中以“宫腰”与“翠鬟”做女主人公的代表特征,具有鲜明的风情美。宫腰是形,隋炀帝《喜春游歌》:“锦袖淮南舞,宝袜楚宫腰。”袅袅是态,杜牧《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宫腰袅袅,形态具足。翠鬟是情,欧阳修《生查子》:“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鬟松是韵,李清照《浣溪沙》:“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翠鬟松垂,情韵自出。腰与发,向来是体现古代女子性感的部位,写艳情词而着重描写腰与发之美,固是合宜。
下句“夜堂深处逢”,本来已是深夜,又何况在夜堂之深处?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可谓是天与良宵。夜色深沉,画堂深处幽寂无人,只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含情脉脉的眼神和摇曳的烛光,而此时恰好秋风把蜡烛吹灭。无端,没来由,没道理,无缘无故的意思。秋风无端端地吹灭了银烛。幽会自然是越隐秘越好,银烛之光虽小,也嫌太亮,而秋风就凑趣地把蜡烛吹灭了。幽会之时,风吹烛灭,同为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也有这样的词句:“银烛生花如红豆。占好事、而今有。人醉曲屏深,借宝瑟、轻招手。一阵白风,故灭烛、教相就。”(《忆帝京·私情》)同是风吹烛灭,黄词“故灭烛、教相就”,不免太露痕迹,秦词着一“无端”,就比黄词高明。《草堂诗余》评曰:“恐未必‘无端’。”烛光何其微弱,一个稍重的转身、一口长长的吐气、一个有意无意的挥袖就可以把它扇灭。下句“灵犀得暗通”,暗示了这种可能性。“殒”字也有趣,到底是风刮?是袖扇?是口吹?所有线索都被词人用一个精心挑选的“殒”字给掩盖住,无法捉摸了。若有意,若无意,蜡烛总归是灭了。且不论是否真的无端,至少对两个主人公来说,烛光忽灭定然让他们又惊喜,又惊疑,又兴奋,又紧张。历来写幽会写得好的诗词,无不擅长营造张力十足的气氛,刻画兴奋与惶恐交织、狂喜共惊疑不定的情绪。张生与崔莺莺幽会,“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南唐后主李煜与小周后幽会,“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后蜀顾夐《荷叶杯》:“记得那时相见,胆战。鬓乱四肢柔,泥人无语不抬头。”柳永《燕归梁》:“轻蹑罗鞋掩绛绡。传音耗、苦相招。语声犹颤不成娇。乍得见、两魂消。”和以上相比,秦词没有更多的场景刻画,也没有神态动作上的细节描写,但情绪上并不缺少变化。“宫腰”句铺垫钟情,“夜堂”句渐入佳境,“无端”句惊喜交集,曲尽偷欢之妙,“灵犀”句在情绪高潮处戛然收束,四句层次分明,妍丽工整,很见功力。
下阕直接写离别之恨,略去了幽会的正面描写。艳情词要写得艳而不亵,留白很重要。同是写欢情,“玉钩初放钗初堕,第一销魂是此声”(黄景仁《绮怀》)就比“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欧阳炯《浣溪沙》)更有余味。就本词而言,“无端银烛殒秋风”的狂喜和“灵犀得暗通”的销魂,已经留给读者足够丰富的想象空间,万种风情中有动荡空灵之妙,读者自能体会。
欢情正浓,而星河已沉,黎明将至,此时两人之憾恨不舍,自不待言。身有恨,一作身有限。无论是有恨还是有限,目的都在强调恨之无穷。秦观《风流子》词:“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此恨难休。”正是此意。末二句写离别之后难以再见,犹如陇头流水各自西东,回思过往之佳期幽会,犹如一梦,不仅像梦一样美丽,也像梦一样飘渺和不可追寻。这两句可以理解为别离当下对佳期不可再得的失落和遗憾,也可以理解为别离之后对往事的追忆和感伤。无穷之恨,不仅来自情人必须分别的痛苦,也来自今后无法再见的悲哀。“陇头流水各西东”,不一定是地理上的隔离,亦有可能是心理上的隔离,所谓“咫尺画堂深似海”,“银汉是红墙,一带遥相隔”。欢乐紧接以遗憾和悲伤,情绪大起大落,故而有恨,正因为佳期如梦,故而此恨无穷。
作者采用了对比的手法,上下阕的情绪截然相反,悲喜相形,互相衬托,喜者愈喜,悲者愈悲,词情深婉而笔力劲健,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