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孩子

迷途的孩子 : 乔伊斯·卡罗尔·奥茨,美国当代女作家。1938年生于纽约州洛克波特市,1960年大学毕业后在加拿大的一所大学任教。写有短篇小说集《北门畔》、《恋爱的回旋》,长篇小说《他们》、《任你摆布》等。作品题材广泛,寓意深刻,刻画出当代美国的众生相。
《迷途的孩子》通过查理与自己非婚生女儿相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揭露了金钱代替一切的社会现实,并深刻地指出现代美国青年的迷惘、孤寂和无所适从的精神状态。

狭窄、拥挤的街道对面,有个衣着肮脏、女扮男装的女孩子一直跟踪着查理。查理感到纳闷,便趁其不备迅速穿过马路,站到了那个矮小、丑陋的女孩面前。他俩面面相觑。他现在犹豫起来了,想对她笑笑。难道她是他所认识的什么人吗? 还是友人离家出逃的女儿?
“是查理·本尼迪克先生吗?”女孩问道。
“什么事?”
“我需要钱,我很穷。”
“我很抱歉……”
“为什么抱歉?难道你认不出我了吗?”女孩喊道。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查理轻轻地说。然后转身快步走进人群。
查理来到办公室,接待员告诉他: “有一个年轻妇女来找过你,说你要雇用她当职员。”查理知道又是那个女孩,便否认和她认识。
回到家,儿子告诉父亲,今天有一个女孩去学校找他,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只说她的家乡和查理是一个地方,现在她很穷,需要钱。儿子认为她是个神经病。
第二天上午,女孩在查理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等他,好象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查理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上了门,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她说。“看看我吧! 妈妈的一个朋友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讲了。她是几个星期以前才死于车祸的。”
查理还是不明白。直到女孩告诉他,她今年26岁,他才回忆起26年前上中学时和一个女同学发生过关系,不过两人很快就分手了,以后再无来往。女孩自称是查理的女儿。查理又惊又疑,一再表示自己不知道有这回事。但是,女孩毫不客气地说道:“象你这样精明能干的人不愿添麻烦,对吗?”查理无可奈何地一掏出钱夹,摸出好几张面值很大的钞票塞在她手里。这使女孩喜出望外。通过谈话,以及对往事的追忆,查理确认站在眼前的就是他的女儿。他问她今后想干什么,到哪儿去?得到的回答令查理十分不安。女孩不愿离开这个城市,并表示要走自己的路,她的要求并不高,仅仅需要一个安身的地方和一些钱。
打那以后接连几天,查理一直等着女儿打电话来找他。家里电话铃一响,他的心就猛跳起来。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的生活依然如故。不过,查理的脑海时时刻刻都浮现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的影像,以至听妻子谈话都心不在焉,使妻子疑心他俩间感情是否疏远了。
女孩终于到办公室来找他了。这次特地邀请查理去她的住处看看。查理便驾车和她一起来到离城市东部不远的一个贫民区。他女儿住在一座新近油漆过的楼房里,楼房前门的台阶上坐着五、六个青年。他们衣衫褴褛,头发又脏又长,面色苍白。他们的眼睛眨个不停,迷离恍惚,十分好奇地看着查理。
女儿的房间杂乱无章。她殷勤地要查理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讨好他。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还用一只手抓住一只脚的后跟,好象是在显露自己,诱惑查理。她说:
“对不起,我吸了麻醉品,有点醉了。你能给我一点钱吗?那样我就很长时间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查理迟疑了一下,然后数了15张100美元的钞票给她。女儿接过钱随便塞在枕头底下,查理担心会给人偷去,女儿却不以为然。她说: “这儿的生活跟你的生活大不一样。”查理提醒道:“为了那笔钱你也许会把命都送掉的……” 女孩哈哈大笑,挥挥手叫他走开。接着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吃饭时女儿的情绪反复无常,一出饭店她就消失在这一贫民区的缓慢而倦怠的人流之中,消失在白人、黑人和那些走投无路的、不慌不忙的、以及四处漂泊的人流中去了。这贫民区茫茫的人流突然使查理想起大萧条时期,仿佛时间一下子迅速地倒退了回去,退到他一生中,他们民族历史中那些空虚、悲惨的岁月。那时象他女儿这样无家可归、游荡漂泊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们肮脏龌龊、满怀希望地寻找职业,但前途茫茫。为找工作,他们跑遍每一座城市……然而现在那些青年人不寻找工作,他们一无所求。
查理好久没有得到女儿的任何信息。然而他却老是惦记着她,品味着她头发的光泽和她充沛的精力。查理还想象自己与女儿的谈话。他要说,你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的前途……我想我是爱你的……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查理与女儿的来往,被妻子怀疑为有外遇。查理费了一夜的口舌才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妻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查理开始经常利用午休时间驾车到女儿的住处去,他也开始熟悉那里东倒西歪的一切。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但声音听起来很微弱。她说自己遇到麻烦了,需要查理赶快去。查理赶到那儿,女儿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床单,还是浑身哆嗦。当时天气又热又闷。但她不让查理去请医生,而且忽然发作起来,大声地说:“我现在需要钱,我想到这个国家的西海岸去看看。你别管我的事,我不爱你! 你从来不用我的名字叫我,没吻过我!我要走了,你最好现在就把钱给我,除非你是想找麻烦……这儿的一些坏蛋……老是找上门,死皮赖脸地求我……”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成为尖叫了。
“把钱给我,然后你给我滚!”她喊道。
查理的心怦怦地猛跳着。她不是一个女孩子,不是个女人。她只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物,仅仅是一个不知怎么地由查理给予了生命的愤怒的、扭动着的肉体。她竟然说自己的父亲会用床单把她闷死。但是她一看到钱,就好象惊醒了过来,激动地说着:哦,耶稣,你救了我的命……”
查理害怕和她分离。他想,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了吗? 他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 你已经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爱你。但是女儿却说: “你现在可以走了。”
查理踉踉跄跄地走在路上,他看见几个青年人靠在墙上,他们静静地、睡意朦胧地凝视着街对面。他同情他们,同情自己的女儿,同情这些未老先衰、走向死亡、而且必定死亡的青年人,因为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他们的安身之处。这座城市的发展就是要毁灭他们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