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天 :
唐·李贺
老兔寒蟾泣天色, 云楼半开斜壁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 鸾珮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 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看齐州九点烟, 一泓海水杯中泻。
〔老兔寒蟾〕古代神话中说月中有白兔和蟾蜍,常被用来指代月亮。〔云楼〕乌云腾涌如层楼,故称云楼。〔壁〕指裂开的云层边缘。〔玉轮〕指月亮。〔鸾珮〕一种雕鸾的玉珮,这里指代仙女。〔黄尘清水〕指代陆地和大海。〔三山〕古代神话中东海里的蓬莱、方丈、瀛州三座神山。〔齐州〕指中国,古代分为九州。
借梦寄托自己的理想或表达某种观念、意识,是古人常用的方法,尤其在不得意的时候更是如此。这首诗名曰“梦天”,所写景物清晰,色彩鲜明,取数准确,事物变化合乎逻辑,不带有任何梦境的特征,完全是一种清醒的深刻认识的特殊方式的表达,姑言之为“梦”而已。
看来作者梦游之前天色并不好,使月中玉兔和蟾蜍为之哭泣,变成阵雨飘洒而下。一句话写了三个方面:景、物、情,境界全出。云彩终于裂开一条缝,云层边缘镶上一条白圈。是为月亮闪开一条道路,还是为了迎接梦游的客人?作者这时才展开梦想的翅膀向天宇飞去。他是想寻找理想的境界,还是想探求生活的真谛?
大概也是作者的一种愿望,尘世也能象天空一样,有朝一日云开雾散,到处洒满明媚的阳光,所以在他的笔下,一轮月亮辗着露水,滚滚而来,湿漉漉地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月轮如玉,露珠晶莹,光芒皎洁,多么美丽可爱,这大概是作者心目中最美最圣洁的事物。为什么这样写,主要与下句有关。月宫里有仙女居住,作者迎着月亮直走进月宫,和仙女相逢在飘散着桂花馨香的小路上。从作者对月亮、仙女等天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接受得那么欣然怡然的态度,反映出人世的丑恶和作者对丑恶的痛恶之情。
以上是作者梦游天宇所见。但作者并没有忘记人寰,没有忘记他年轻的生命所经历的一切,也忘不了他是为什么才来到这玉宇深处的,他的感情之根还扎在人世的土地上。所以下面四句就写作者下视人世的所见所感。
在三座神山下的陆地和海洋,千年来的变更象跑马一样快。作者故意夸小地说陆海仅仅是“黄尘清水”,并说在“三山下”,不仅有大小和高低的对比,更有变与不变的反衬,这才能与下句暗合。“千年”言时间悠久,“走马”言时间之迅疾,二者熔为一句,相反相成,用以形容沧桑变化的大和快,极富感染力。这两句说是仙女指点着下界向作者所作的介绍可以,说是作者的直接观察也可。因为既然“更变千年如走马”,作者在月宫逗留有时,必然超过“走马”的瞬间,完全可以作出这样的自己观照的描写,不必一定假口于仙女而浅化了作者对尘世认识的深刻性。
远望九州大地,不过象九点烟尘;无边大海也不过象倾倒出的一杯水。写烟为“点”,写海为“一泓”而不为“片”,都是极言陆海之小。写九州为“烟”,海为“杯水”,也都是极言其轻薄易散,这也才能和“更变千年如走马”相照应。
总括地说,作者写月宫的美和永恒,正反衬了后四句写的九州的渺小和变化迅速,明显地表露了作者这样一种观念:以陆海之长久,尚且如走马似的变化,何况只有几十年生命的人呢?以陆海之大尚且如此渺小,更何况本来就小得可怜的个人呢?这里寄寓了作者对世界,对人生的深沉的感慨和冷静的生活态度。站在宇宙的角度来看,偌大九州,百年人生,的确也微不足道。这种宏观的艺术想象和描写的确具有现实的和理论认识的意义,也极富有哲学意味。
丰富的想象能力是诗人,尤其是浪漫主义诗人的看家本领,屈原、李白等大诗人早已登上了后人难以逾越的高峰,李贺的想象力也并没有超出前人的范围。李贺的贡献在于,运用丰富的想象不仅抒写了个人的情志,而且提出了自己的哲学的宇宙观,为古老的中国哲学增添了新奇精采的一页。中国古典哲学也使这首诗放射着哲理的光辉,加上作者雄奇幻怪的极富艺术魅力的表现方式,于是创造出这样精妙罕匹的艺术品,至今还能给读者以深刻的启示和强力的感染,这的确是相当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