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悲白头翁 : 唐·刘希夷
洛阳城东桃李花, 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 行逢落花长叹息。
今年落花颜色改, 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 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 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 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 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 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 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 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 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 唯有黄昏鸟雀悲。
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是一篇拟乐府。这首诗从诗题、内容到写法都深受汉乐府精神的影响,同时又有作者的创造。此题又作《代白头吟》,“代”是“拟”的意思。汉乐府古辞《白头吟》写一个女子同负心人决绝的事,诗中她表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因而篇名叫《白头吟》。刘希夷的诗写的不是白头到老,而是“半死白头翁”,所以题目也就翻新,成为《代悲白头翁》了。从内容来看,诗的前部分化用了汉代宋子侯的乐府诗《董娇饶》的内容。《董娇饶》以花拟人,假设了洛阳女儿同桃李花的对话,指出桃李“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而女子的盛年一过,爱情和欢乐就一去不返了。刘希夷对此也有创造,略去了洛阳女儿同花的对话,发展为白头翁对红颜少女的倾诉,借以抒写青春易逝、富贵无常的伤感。
这首诗共二十六句,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部分写洛阳女儿,后部分写白头翁(诗人自己)。
第一部分十二句,写洛阳女儿面对落花叹息,感伤人生短暂、青春易逝。开头四句把《董娇饶》的内容概括为洛城东桃李花谢,洛阳女儿对花叹息。接下来的四句写她叹息的内容:“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今年”、“明年”的变化用了夸张手法,强调人生短促。“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又从自身的变化推广到见、闻,更强调世界变化的迅速和巨大,从而增强了感叹的思想深度。再一个四句从古人与今人的对比、花与人的对比,感叹岁月无情、人生短暂。“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重叠反复的句式把人生短暂的悲剧气氛渲染得十分伤感。这一部分的三个层次,逐层加深,化用了《董娇饶》的诗意,却比它更集中、更强烈。
第二部分十四句,写白头翁向洛阳女儿寄言,抒写自己青春逝去、白头垂老的悲哀和人生富贵无常的感慨。诗人在前部分写的洛阳女儿的伤感,从全篇看只是一个铺垫,用洛阳女儿惜春的叹息衬托白头翁青春已逝的悲哀。也分为三个层次。前四句先写“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从洛阳女儿过渡到自己,然后诉说“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引出自己过去的青春时代,是第一层。中四句述说自己青春年少时的幸福:当年自己跟公子王孙们在飘落的桃李花前也曾听歌赏舞,在光禄池台、将军楼阁这样的繁华之地也曾过着锦衣玉食的神仙般的生活。回忆之中有无数留恋和怅惘。这是第二层。后四句写半死白头翁今天的可怜,如今卧病无人关心,三春行乐之事不复存在,美少年的红颜已经消失,转眼间已是“鹤发乱如丝”的老人。这是第三层。诗篇的最后一联“但见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由鸟雀悲,把洛阳女儿之悲与白头翁之悲,乃至一切人生之悲作了总结:世上的一切荣华富贵都不能长保。
这首诗的情绪十分感伤,然而在初唐时就受到推崇,得到人们的喜爱。原因在于这首诗把红颜少女和白头老翁的叹息、伤感典型化、普遍化了,表达了许多人所共有的对人生短促、青春易逝的伤感,抒写了人们对青春的留恋和对生命的珍惜。这是一个封建制度下常写常新的普遍的主题,因而引起了许多人的同情。另一个原因是作者在艺术上的创新,增强了诗篇的感染力。诗篇把红颜女子的伤感写得十分集中,得出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哲理性的结论,然后以此为过渡引出白头翁的悲伤,把两个不同年龄层次的人的命运联结了起来。老翁的过去,正是洛阳女儿的今天;“全盛红颜子”的未来,也必然是“半死白头翁”的现在:人人都逃脱不了衰老、死亡的命运。再加上“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的形象化的议论,那种青春不能永驻、生命不能长保的悲哀就象一股冷泉宛转流荡于全篇,使人低回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