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③

    新丰 : 太上皇徙长安,^[1]居深宫,凄怆不乐。高祖窃因左右问其故。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沽酒卖饼,斗鸡蹴鞠,^[2]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高祖乃作新丰,^[3]移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故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4]高祖少时,常祭枌榆之社,^[5]乃移新丰,亦还立焉。高祖既作新丰,并移旧社,衢巷栋宇,物色惟旧。^[6]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鸭于通途,亦竟识其家。其匠人胡宽所营也,移者皆悦其似而德之,故竞加赏赠,月余致累百金。
【注释】 [1]太上皇:古时对在位皇帝的父亲称太上皇。此处即以指汉高祖刘邦的父亲。徙(xi洗):迁居。 [2]蹴鞠(cu ju促居):或作“蹙鞠”、“蹋鞠”、“鞠”、“蹴鞠”,我国古时的一种游戏,类似现代的踢足球,传说起于战国时。《汉书·枚乘传》:“蹴鞠刻镂。”唐·颜师古注:“蹴,足蹴之也;鞠,以韦为之,中实以物;蹴蹋为戏乐也。” [3]新丰:高祖刘邦乃丰邑(今江苏丰县)人,后于长安东仿丰邑街巷市容旧貌另造一都邑,故称新丰,治所位于今陕西临潼县东北。 [4]衣冠子弟:仕宦人家的子弟,以别于市井细民之辈。 [5]枌(fen坟)榆之社:枌榆乡的土地祠。枌榆,乡名,位于丰邑东北十五里。社,祭祀土地神的地方。 [6]物色惟旧:意是说新丰的居室建筑、景物风貌仍是丰邑的老样子。惟,是;为。
【译文】 太上皇移居到长安,处在深宫内,心情苦闷悲伤。高祖私下里通过侍从人员询问这中间的原因,是由于他平生所喜好的,都属于屠夫商贩少年无赖之辈,沽酒卖饼,斗鸡蹴鞠等游戏,以这些为欢乐;现今这些全都没有了,所以因这事不快乐。高祖于是营造新丰,迁徙许多家乡人来住满这里,太上皇就高兴了,因而是新丰多为市井细民,没有世家显贵子弟的缘故啊。高祖年轻时,常祭祠枌榆乡土地神,等到移来新丰,也还照样建立。高祖既然造新丰,并且迁移旧社,街巷房屋,所有景色物象全是老样子。男女老幼,相携站在路口,各人都知道自己的屋子;把狗羊鸡鸭放于四通八达的大路上,竟然也认得它们的家。这是工匠胡宽所营造的,迁来新居的人都高兴它和旧时丰邑相似而感谢他,因而竞相加以赠赏,一个多月胡宽的积蓄便达百金。
【总案】 这里所写的汉高祖刘邦为其父营造新丰城邑的故事,在历史上很有名。作为市井无赖起家的刘邦,当了皇帝以后,地位环境发生了根本变化,所接触的人物和关注的事情当然与原先也大不一样。但他的父亲却不同了,身居太上皇之尊,整日独处深宫之内,尽管生活极为富裕舒适,但精神的寂寞空虚却是难耐,所以他终日“凄怆不乐”,思念着往昔那些平凡的、却充满着乐趣和社会现实气息的岁月。从这一点上说,这篇小说准确而深刻地揭示出太上皇的心理状态,证明了物质生活的奢侈享受并不能完全保证精神生活的愉悦安宁。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到封建专制君王的骄侈横暴,为了满足某一个人的欢心,就随便大兴土木,耗费国家的巨额财富,使千百平民离乡背井,远徙异地。“移者皆悦其似而德之”这句话,便透露了个中消息——不得已求其次吧,旧家既然住不成,这新地方还有许多相似之处,也就差以慰情了。又,本篇对市井生活境况的描摹颇为精细生动,富于现实情趣,文笔也质直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