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歌③

    襄阳歌 : 落日欲没岘山①西,倒著接䍠花下迷。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②。
旁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③,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④。
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
千金骏马换小妾⑤,笑坐雕鞍歌《落梅》。
车旁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⑥
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⑦!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⑧,龟头剥落生莓苔⑨。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⑩。
舒州杓,力士铛(11),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12)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李白一斗诗百篇”(杜甫《饮中八仙歌》),他诗中写酒,酒醉赋诗,可以说,诗酒与李白结下了不解之缘。这首《襄阳歌》便是一篇关于醉酒的代表作品。
诗约作于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李白游襄阳(今湖北襄樊市)时。前六句以形象的笔墨,勾勒了一幅太白醉酒图。日暮时分,诗人饮得酩酊大醉,倒戴一顶白帽,从花丛中一步一歪地归来,恰似晋代山简醉后“倒著白接䍠”一样。你看,小儿在围着唱,行人在疑惑地问,一个“山公醉似泥”,简直哄动了整个街市。
以下十二句,承上醉酒而来,极写痛饮狂歌之乐。不是三年五年,也不是一杯两杯,而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自古及今,何曾见过如此狂饮?虽用夸张手法,却出自蕴藏在骨子里的豪情,令人读来,想见其人,生出极度的快感。更有甚者,在诗人眼中,襄阳城外那碧绿的汉水,恰似新酿出的葡萄酒,此江若真能变作酒,那么光是酿酒的酒曲便可垒起一座高台了。这是何等奇特的遐想!既有醉后的幻觉,又有艺术的夸饰,充满了浓郁的诗意。接下来,诗人想象自己笑坐在骏马雕鞍之上,高唱着悠扬的《落梅花》曲调,随行车辆上挂酒一壶,乐人奏起劝酒的曲子,自己边歌边饮,该是多么快意!
至此,诗情愈发显得热烈、畅快,诗人甚而忘却是在写诗,一任情感的自发喷涌。“咸阳”二句收转一笔,借秦丞相李斯临刑前想牵犬逐兔而不可得的故事,突出饮酒的乐趣和意义;“君不见”二句更借晋朝羊祜庙碑的剥落荒芜,再点一笔。诗人意谓,无论是富贵、权位,还是名望、德政,都难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湮没无闻,既然如此,何不“且乐生前一杯酒”呢?“清风朗月”与“月下倾金罍”相呼应,展现了一个淡雅、高远的境界,在这样美妙而又可尽情享用的境界中,倾杯痛饮,然后像玉山一样地醉倒下去,该是多么舒畅的事呵!比起那些生前汲汲于富贵、权位和名望,死后便湮没无闻、再也无人为之落泪、伤心的人来,这不是更舒畅而实际吗?
写到这里,诗情又趋狂放,诗的旋律也骤然加快:“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简直要与酒融为一体、生死与共了。“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全诗以此作结,再次申明痛饮狂歌的原因和乐趣,以大起大落之笔,总括题旨,令人“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沈德潜《唐诗别裁》)。
这首诗虽宣扬了及时行乐的思想,但并不趋于消极颓废。全诗笔酣墨饱,气势纵横,节奏疾徐尽变,情感奔放而不流易,加上参差错落的句式变化,夸张、想象手法的巧妙运用,不同画面的交替出现,传神地展示了诗人力图打破一切拘束、追求精神自由和个性解放的心理,千载以下读之,仍生气郁勃,兴会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