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鸠雨催成新绿) : 【原文】
临江仙
离 果 州 作
鸠雨催成新绿,燕泥收尽残红。春光还与美人同: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只道真情易写,那知怨句难工。水流云散各西东。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
【鉴赏】
乾道八年(1172)陆游四十八岁时,离夔州通判任,赴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任干办公事兼检法官。那年正月,从夔州赴宣抚使司所在地兴元(今陕西汉中),二月途经果州(今四川南充)而作此词。
陆游到果州,已是“池馆莺花春渐老”(《果州驿》)的时刻。中间有《留樊亭三日王觉民检详日携酒来饮海棠花下比去花亦衰矣》二诗,结句云:“醉到花残呼马去,聊将侠气压春风。”樊亭为园馆名,亦在果州。故这首词的开头二句亦云:“鸠雨催成新绿,燕泥收尽残红。”虽是二月,已有晚春景色。陆游《秋阴》诗:“雨来鸠有语。”又三国吴时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下载鸠鸟:“阴则屏逐其匹,晴则呼之。语曰‘天将雨,鸠逐妇’是也。”陆游祖父陆佃所作《埤雅》亦引之。鸠雨一词,即指此。鸠鸟呼唤声中的雨水,把芳草、树林,催成一片新绿;燕子在雨后,把满地落英的残红花瓣都和泥衔尽。绿肥红褪,正是作者离果州时所见实景;组成对偶句子,意象结集丰富,颜色对照鲜明,机调自然,对仗工整,是上片词形象浓缩的焦点,与王维《田园乐》诗的“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着色用对,有异曲同工之妙。下面三句,都从这二句生发。“春光还与美人同: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谓春光与美人一样,在相聚的时候,彼此间无限眷恋,但说分手就匆匆分手了。这个比喻极为精当,深挚地体现出作者恋春又惜春的感情。“空眷眷”的“空”,是惜别时追叹之语,正是在“分袂却匆匆”的时刻感觉前些时的“眷眷”已如梦幻成空。这里说春光,说美人,言外之意,还可能包括果州时相与宴游的朋友,以美人喻君子亦属常见。这三句由写景转为抒情,化浓密为清疏;疏而不薄,因有开头二句为基础,能够取得浓淡相济的效果。有浓丽句,但很少一味浓丽到底;是抒情,但情中又往往带着议论:这正是陆游词的特点。上片即可窥见这种特点。
上片歇拍,犹是情中带议;下片换头,即已情为议掩。“只道真情易写”,从惜别的常情着想,是原来的预计。“那知怨句难工”,从表情的甘苦言,是实践后的体验。韩愈《荆潭唱和诗序》说:“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作者相信此理,而结果不然,意翻空一层,即是递进一层,极言惜别之情的难以表达。“水流云散各西东。”申明春光不易挽留,兼写客中与果州告别,与果州的朋友告别,天时人事,融合一起,有李煜《浪淘沙》词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句的笔意;当然,写词时两人处境不同,一轻松,一哀痛,内在感情又迥然有别。陆游写词时,正要走上他渴望已久的从戎前线的军幕生活,惜春惜别,虽未免带有“怨”意;而对于仕宦前程,则是满意的,故“怨”中实带轻快之情。结尾两句:“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前句写离开果州前的夜色之美,后句写离开后旅途的昼景之美。花院明月,半廊可爱;柳桥轻风,一帽无嫌。作者陶醉在这样的美景中,虽不言情,而轻快之情毕见。这两句也是形象美而对仗工的对偶句,浓密不如上片的起联,而清丽中又似含蓄有加。用这两句收束全词,更觉美景扑人,余味不尽。
这首词上片以写景起而以抒情结,下片以抒情起而以写景结。全词只插两句单句,其余全用对偶。单句转接灵活,又都意含两面;对偶句有疏有密,起处浓密,中间清疏,结尾优美含蓄。情景相配,疏密相间,明快而不淡薄,轻松而见精美,可以看出陆游词的特色和工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