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① :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干。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②声残。 绮窗③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④。
这是一首春日相思词,词人思念意中人,然后设想从意中人的角度思念自己,两相对应,饶有情趣。上阕首句点明时令与地点,第二句写出词人的动作。在早春二月的一个黄昏,词人登上小楼,倚栏而望,当时杏花正开,斜月初上,风吹杏花,词人自己也不禁感到春寒料峭。说“杏花寒”,则有风可想而知,也为下文设想对方“人在东风里”伏笔。南唐冯延巳《抛球乐》词:“风入罗衣贴体寒。”可做春寒之注脚。
“一双”三句进一步描写词人望中所见。词人看见了一双上下翩飞的燕子、两行远程归来的大雁,听到黄昏时分凄厉高亢的画角声。诗词中常用画角来暗示时间流逝,“画角声断谯门”(秦观《满庭芳》),“画角悠悠送夕阳”(北宋李之仪《南乡子》),等等。画角声残,可见词人倚栏不止一时。春天燕雁归来,成双作对,而词人和意中人却相隔两地,无由并肩携手,共赏杏花斜月。独上层楼,暮色苍茫,此情此景,怎不令人伤怀?首句之“寒”,末句之“残”,都透露出这种寂寞孤冷之情、失望感伤之意。画角声残,一日将尽,正如昔日相恋相伴的美好时光,也在回忆中渐渐消残。
下阕摹想意中人此时情态,设想她这时候也在伤春怀远。因为自己春愁相思,所以设想对方的春愁相思。她想必也在绮窗之下,独立东风,满怀愁绪,伤春洒泪。“绮窗”与上文之“栏干”构成呼应。或倚栏,或倚窗,人则两地,情则一种。宋词中常用绮窗人来代指相恋的女子,如周邦彦《塞垣春》:“追念绮窗人,天然自、风韵娴雅。”韩元吉《永遇乐·为张安国赋》词:“记得年时,绮窗人去,尚有唾茸遗线。”春闲,原指春日闲暇,此处指春日所见之景。杏花斜月,一双燕子,两行征雁,词人所见之春景,想必也有绮窗人为之洒泪。
“也应”三句,词人悬想意中人的模样,她应该还和旧时一样吧,眼如秋水,眉若春山。“也应”虚字提神,“也应似旧”,有悬揣其难以似旧之意。既然在东风中洒泪,如何还能眉眼似旧?她是不是也在望穿盈盈秋水,蹙损淡淡春山?这里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既希望意中人和自己思念她一样思念自己,又担心她因为相思愁怨而憔悴瘦损,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希望她能容颜如旧,美貌依然。以悬揣之语,藏温柔之情,不仅设想对方,更为对方着想,可谓用心良苦,足见相思之厚。
因自己思念对方,所以设想对方也思念自己,比直写自己思念对方更加曲折委婉,也更见相思之深。这种写法早已有之。杜甫《月夜》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韦庄《浣溪沙》词:“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柳永《八声甘州》词:“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都是这种艺术手法的先例。
全词虚实互见,上阕写词人所听所见,下阕写意中人所思所感,两者互为补充,互为印证。词人察觉“杏花寒”,意中人就在“东风里”;词人在“栏干”边,意中人就在“绮窗”下;词人感伤于“一双燕子,两行征雁”,意中人就“洒泪对春闲”,彼此勾连照应,共同构成了一幅春日相思图。上下阕歇拍处都用了一个对偶句,前者实写,后者虚写,不乏对应之意。“一双燕子,两行征雁”,反衬词人之孤单;“盈盈秋水,淡淡春山”,暗指两人之遥远。且“一双燕子,两行征雁”是一二句对偶,缀一单句“画角声残”,“盈盈秋水,淡淡春山”是二三句对偶,跟一单句“也应似旧”,在章法上也形成呼应,使全词的映照平衡之感更加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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