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英国]邦德

出版时间:2010-04

拯救 [英国]邦德 : 【作品提要】
帕茵在街头遇到兰,把他带到家里寻欢,恰逢继父哈里准备出门上夜班,他在打点东西时惊动了他们。两人的一夜情使兰住进了帕茵的家并在公园里同帕茵一起划船,谈论他们的婚事。午餐时间,四个恶棍小子在公园里闲聊女人。帕茵的母亲玛丽来到公园,她与他们调笑。
帕茵产下一个婴儿,声称是与男友弗雷德所生,她要兰搬出去。全家无人理睬啼哭不休的孩子,弗雷德来约帕茵出去幽会。只有兰照看孩子和抑郁不堪的帕茵。
天黑后兰和弗雷德在公园钓鱼,帕茵推着婴儿车来到公园,弗雷德表示对她和婴儿毫无兴趣,两人大吵。帕茵一气之下丢下婴儿离去。恶棍们来了,他们推着婴儿车嬉笑打闹。打赌中,弗雷德向婴儿车扔了一石子,狂野的恶棍们竟用石子砸死了婴儿。兰在树丛中目睹了一切,但并未干涉。帕茵回到公园,甚至未注意到孩子的死活。
弗雷德在狱中,帕茵还在等他。家中气氛紧张,帕茵与兰争吵不断。哈里与玛丽视兰如自己的儿子。玛丽与兰的调笑引起了哈里的嫉妒。弗雷德出狱后不愿再见帕茵,帕茵欲让兰离去,但哈里不允。被这家庭所接受的兰在修理一把椅子。全家处在暂时的宁静中。

【作品选录】

第一场


  客厅。前墙与两边侧墙形成一个三角形,顶端的后台正中为一扇门。
  陈设: 舞台右首为一桌。台左放一长沙发,电视机柜在台左前方,台中间偏右处有一单人沙发,桌旁两座椅。
  室内无人。
  门开了。兰走了进来。他又立刻退出。
帕茵 (后台)进来。
  兰走了进来。他来到长沙发前。两眼盯着沙发。
帕茵 (后台)怎么样?
兰 这不是卧室。
帕茵 床没收拾。
兰 那要紧吗?
帕茵 太乱了。不好意思。
兰 别客气。我能脱掉鞋子吗?(他踢掉鞋子。)家里没人?
帕茵 没有。
兰 你一个人过?
帕茵 不是。
兰 噢。(停顿。他背靠着沙发坐下。)你没事吧?你过来。
帕茵 等一会儿。
兰 你叫什么?
帕茵 别多管闲事。
兰 这干吗?
帕茵 我不能擤鼻子吗?(她把手帕塞入手提包,又把包放在桌上。)
  好点了。
  她也在长沙发上坐下。
兰 你叫什么?
帕茵 你呢?
兰 兰。
帕茵 帕茵。
兰 哦。(他用手摸着身后的沙发。)这大小行吗?
帕茵 你要干吗?色狼!
兰 我不想把你弄到地上。把这垫子挪开。
帕茵 没兴趣。
兰 你多久干一次?
帕茵 关你屁事。
兰 把鞋脱了。
帕茵 等一会儿。
兰 你动一下你的——屁股。
帕茵 你真讨厌。
兰 我现在好了。
帕茵 哎哟!
兰 你喜欢开着灯?
帕茵 随便你。
兰 我无所谓。
帕茵 哎哟!
兰 你能把窗帘落了吗?(帕茵走到左边去关窗帘。)你屁股真棒。
帕茵 就像你的脸。
兰 你知道吗?——我已经几个礼拜没碰女人了。
帕茵 谁知道你惦记着什么。
兰 难道不是吗?(帕茵在沙发边坐下。兰把她搂过来脱下她的鞋子。)
  好兆头。
帕茵 什么?
兰 碰见你。
帕茵 是吗?
兰 你不嫌我。
帕茵 不。
兰 真的?
帕茵 瞧你。
兰 要是哪儿不喜欢你喊出来。
帕茵 色狼!你别乱来。
兰 我会弄疼你。你知道吗?(停顿)这就是生活。
帕茵 哎哟!
兰 嘘!轻点。
帕茵 喔哟!
兰 嘘!
帕茵 你叫我喊的。
  门开了。哈里走了进来。他立刻退了出去。
兰 (抬起头)你听!
帕茵 怎么啦?
兰 是谁?
帕茵 老爸。
兰 (坐起)他要干吗?
帕茵 那垫子硌着我后背了。
兰 我以为你喜欢一个人过。
帕茵 他上工晚了。
兰 噢,怎么了?
帕茵 怎么了?
兰 是啊。
帕茵 我不知道。
兰 他看见了?
帕茵 别大惊小怪。
兰 他会待久吗?
帕茵 别问我。
兰 噢。那好吧。(他们又躺下。稍顿。兰抬起头。)你听到吗?
帕茵 没有。
兰 我听到声音了。
  他走到门前。贴着门听。他回到沙发跟前,坐在沙发的一头。
帕茵 咋啦?
兰 等一会儿吧。
帕茵 干吗?
兰 还是等等。
帕茵 你能等得了?
兰 只要你别那样躺着。
帕茵 哪样?
兰 坐起来。
帕茵 我刚躺舒服。
兰 总比我好。老天爷。(他摸索着他的袋子。)你抽烟?
帕茵 在我包里。
兰 你的包呢?(帕茵示意桌子上。兰起身从包里取出烟,点了一支。欲把烟盒放回包里。)噢,对不起。
  他把烟盒递给她。
帕茵 不,我不抽。
  兰把烟盒放了回去。他坐在沙发口上。停顿。他的一只脚在地板上轻叩了三四下。
兰 他在恶作剧?
帕茵 要杯茶吗?
兰 待会儿。
帕茵 他不会久的。
兰 最好别太久。抽一口?
帕茵 不抽。
兰 你装正经。
帕茵 对不起。
兰 你永远搞不清谁会闯进来。
  他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帕茵 你走啦?
兰 我发誓我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帕茵 那是你。
兰 你还在跟谁睡觉?你没把你外婆藏在沙发底下?
帕茵 她早死了。
兰 没福气。他在恶作剧?(他在椅子上坐下。)我真不走运。(他站起来踱步。)他要迟到了,对吗!我估摸他今天的工资泡汤了。(他贴着门听。)没有一丝声音。
帕茵 他还在后边。
兰 这老傻瓜。(帕茵大笑。)你开玩笑?
帕茵 你。
兰 (被逗乐)是啊。我。他真是个老傻瓜,要命!心肝,我能在这儿过夜吗?
帕茵 你没地方去?
兰 是啊!——行吗?
帕茵 不行。
兰 你输了。——他肯定走了?——我为什么不能过夜?
帕茵 色鬼!我不过刚刚认识你。
兰 他应该是到家弯一弯吧?感冒了或是怎么的。我会发威的!——你准会喜欢。
帕茵 臭美。
兰 这个礼拜你睡过几个人?
帕茵 还没到星期一呢!
兰 我们这次要算的。
帕茵 下流胚!(两人大笑。)你这礼拜干了几次?
兰 我已经说过了!你说说你总共睡过多少人了?
  两人大笑。
帕茵 你和那些女孩子呢?
兰 数起来不超过六十个。
  两人大笑。
帕茵 嘘!
兰 他会听到的。——哎哟,说出来!
帕茵 你一晚上干几次?
  两人大笑。
兰 一个长了三个奶子的女人干吗杀了自己?
帕茵 为什么?
兰 她只有两个奶头。
  两人大笑。
帕茵 我不明白。(她大笑。)一个产婆对一个尼姑说什么?
兰 我不知道。(她对他耳语。两人大笑。)你太棒了!一个长了三只奶的女人怀了四胞胎该怎么办?
帕茵 怎么办呢?
兰 那就教她和联体双胞胎睡。
  两人大笑。他对她耳语。
帕茵 你该关在精神病院里!
兰 那是喂奶的问题!
帕茵 嘘——那是后门。他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兰 让我们吓他一下。(他跳上沙发使沙发嘎嘎作响。)——老天啊!
帕茵 你真混蛋!(他从她包里摸出糖粒。)那是我的糖。
兰 让我们选一个。(大声)那是谁的尺寸?
帕茵 你叫什么?
兰 (他把一颗糖塞入她嘴里。)放松!你得让它慢慢来!(她大笑。他咬下半粒糖瞅着。)哇呜,你有个软软可爱的小芯子。(对帕茵)我第一次看到裹着它的奶油!
  他跳上沙发。
帕茵 (尖叫)你混蛋!
兰 还硬吗?
帕茵 (大笑)闭嘴!
兰 没事。这儿还有呢。
  他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
帕茵 (结结巴巴地)不能再塞了!
兰 是吗——张开它。你还能来一点!
帕茵 哇呜!
兰 好舒服!(他胳肢她。她打嗝。)这就让你喘过气了!
  两人拼命小声地笑。
  门开了。哈里把头探了进来。他退了出去。他关上门。兰叫着。
兰 来一颗太妃!
帕茵 谁来颗太妃?
兰 你要尝尝那空心薄荷糖吗?
帕茵 来一颗太妃!
兰 那个老家伙怎么办?——他会骂你一顿吗?
帕茵 没那个胆。
兰 (叫喊)管闲事的老傻瓜!(两人大笑。)你看到他舌头伸得老长吗?
帕茵 他在厨房里拿他晚饭的饭盒。
兰 (叫喊)别干得太累,伙计!
帕茵 别瞎叫,让他赶紧走掉。
兰 (叫喊)爸,带块太妃糖去当茶点!——我在这儿睡了。保你快乐逍遥暖暖和和睡到大天亮。
帕茵 你太贪心了!
兰 我给了你一半太妃糖。
帕茵 我出的钱。不管怎么着,妈要回来的。
兰 哦。那是前门?
帕茵 是啊。(她走到窗帘下。)他走了。
兰 就一会儿。
帕茵 我给你说过。
兰 那应该等等的。
帕茵 那还不得随你!
兰 那也无所谓了。(她来到沙发前动手解他的裤带。)这就是生活。

第四场


  客厅。暗。
  门开了。玛丽走进。她拧开灯。哈里坐在扶手椅中,半睡半醒。玛丽将酱汁、精盐和胡椒粉放桌上后走了出去。哈里起身走到门前关灯后走回椅子坐下。停顿。
  门开了。玛丽走进。她拧开灯。她将刀、叉、勺和餐巾放在桌上。她将餐巾像小台布似地铺开。门开了。帕茵走进。她身套一条衬裙,手持梳子和化妆品。她打开电视。玛丽走了出去。帕茵未调电视,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她开始化妆。门开了。玛丽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
玛丽 (叫道)吃饭了。(她走向桌子,对帕茵)我叫你别这样走来走去。
  玛丽将食物放在桌上,走了出去。帕茵走到电视机前调弄。她又走回沙发坐下。她继续化妆。
  玛丽走了进来。她站在门口。
玛丽 吃饭了!这是第二次了!(她走到电视机前。)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她换了另一个频道。退回一步看着图像。又朝前一步调电视机。又退回一步。)嗯。(她又朝前一步调电视机。)如果你把它放在烤箱里,它会硬得要命。
  她退回一步看着电视图像。她回到沙发前坐下来看电视。停顿。
帕茵 就像站在马戏团的哈哈镜前面。
玛丽 他们得来一个人修理。(她走到电视机前调弄。)你不知道怎么样开它。我打开它就没事。
  (兰走进。)
兰 好香啊。
玛丽 你把它弄糟了。
兰 没有啊。
玛丽 冰冰冷,就像在圣诞冬天。
兰 是吗。
  他在桌前坐下,开始吃起来。
玛丽 (走到电视机前重新调弄)我不知道。——你把盥洗间灯关了?
兰 是啊。
玛丽 我们得换个新的。毛病就出在那里。
  她走回沙发坐下。她一声不吭地看着电视。停顿。
帕茵 就像在看白人扮演黑人的滑稽戏。
玛丽 那你来调,别坐那里说风凉话。
帕茵 我又没看。
玛丽 你是没看。(兰继续吃着。玛丽继续看着。帕茵继续化妆。哈里一动不动。电视声音很响。停顿良久。渐渐传来一个婴儿的哭声。哭声不间断地一直继续到这场戏结束。婴儿哭了很久,没人理睬。接着玛丽开口。)你看得清吗?
兰 看得清。
玛丽 挪一下位子。
兰 我能看清。(停顿)你这饭做得真好。
玛丽 你把它弄糟了,你还瞎夸什么。(停顿。婴儿哭得更猛了。过了一会儿,玛丽抬起头朝哭声的方向转去。)帕茵!(稍顿。帕茵站了起来,将化妆品放入一个小袋。她走到电视机前将音量开大。她又走回沙发坐下。)还剩好多东西,你再吃。
兰 吃饱了。
玛丽 还有大黄馅饼和蛋奶冻呢。
兰 哦。
  停顿。婴儿哽呛了。
帕茵 懒得不愿意去拿。
玛丽 又要拌嘴了。让我们清净一个晚上吧。(停顿)
帕茵 他是做工的人里最懒的。
兰 我还没吃完这个呢,多管闲事。
玛丽 你干吗不去哄哄那孩子。
帕茵 我哄不了。
玛丽 你没试过。
帕茵 我过去他只会哭得更响。
玛丽 (看着电视)不是我说你。(仍然看着电视)他该有个父亲。(对兰)茶壶里有好多茶呢。
兰 (看着电视)哦。
玛丽 (看着电视)他需要父亲。难怪他要哭。(停顿。对兰)忙吗?
兰 忙得要死。
玛丽 (看着电视)天气帮不了忙。
兰 (继续看着电视)呃?(婴儿可怜地呜咽着。停顿。继续看电视)哈!
  停顿。帕茵收拾起她的东西,走了出去。
玛丽 差不多了。
兰 来一杯?
玛丽 不要。那果冻里有牛奶。再不吃就得扔了。
兰 (站了起来)我胀死了。
  他走了出去。
玛丽 (叫道)在架子顶上。
兰 (幕后)什么?
玛丽 在架子顶上!
  停顿。兰走了进来,把一个盘子放在桌上。
玛丽 拿到了?
兰 拿到了。
  他坐下。
玛丽 把门关了,兰。我的头又痛了。
兰 吃点止痛药吧。
玛丽 今天已经吃过几颗了。越吃越难受。(兰走到门口,把门关了。他回到桌旁继续吃。)你把炉子关了?
兰 灯也关了。
玛丽 我不挣钱,你知道的。(突然,孩子又哭了起来,哭声更响。)撒点糖在上面。(兰用茶匙撒了点糖。)邻居会叫警察过来的。
兰 他哭一会儿会睡着的。
  帕茵穿着一条裙子走了进来。
玛丽 孩子还在哭。
帕茵 我觉着这猫被困在烟囱里了。(她坐在沙发上穿她的连裤袜。)看清楚了?
我讨厌他一天到晚盯着我。
玛丽 我告诉过你跟大家一样,在盥洗间里换衣服。
帕茵 在我自己家里随我的便。
兰 (自言自语)哦,不。
帕茵 你说什么?
兰 (平静地)好——不说了。
帕茵 我估摸你是说要有规矩。(停顿)你什么时候离开这儿?我恶心,我讨厌一个混蛋赖在这儿。
玛丽 今天晚上我不要听到这些。
帕茵 他让我恶心。
兰 我不会丢下这孩子。
帕茵 为什么?
兰 留给你?
帕茵 他不是你的孩子。
兰 不是吗?
帕茵 你得相信我说的话。
兰 你什么时候说谎你都不知道。
  停顿。婴儿哭着。
帕茵 我真是不理解你。你怎么没有自尊心。
兰 你也没有。
帕茵 只要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赖在这里。(兰给自己斟了点茶。)你总得走。你不能吊在这里等死。
玛丽 别说了!难怪那孩子要哭!
帕茵 你干吗不让他走?这是你的事。他每天晚上弄得我生气。再这样下去我会生病的。
玛丽 那是你把人带回来的教训。
帕茵 (对哈里)你干吗不跟他说?这是你的房子。自从他进来以后,没有太平过,不是吵就是争。我实在受不了!(稍顿)爸!
哈里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横竖都是错。
帕茵 (对兰)我不理解你。你不会喜欢待在这儿的。(兰喝着茶。)一个孩子拖累我就够了,你还要挂在我脖子上。这街上的人都在背后笑话你。
兰 我不会丢下这孩子。
帕茵 带走。
兰 给我?
帕茵 还有谁?
玛丽 他怎么成?
帕茵 那是他的事。
玛丽 他怎么照顾一个孩子。
帕茵 送到弃儿协会去。
玛丽 (耸了耸肩)他们又不傻,他们不会接受。
  孩子哭着。
帕茵 那怎么办?
兰 孩子需要合适的家庭。
帕茵 你看!
兰 (朝水壶里看)水没了。
  他走了出去。
玛丽 你不会想念他?
帕茵 这闹个不停的小东西?
  婴儿呜咽着。门铃响了。帕茵走了出去。玛丽很快地把沙发收拾干净。
  兰拎着水壶进来。
玛丽 来人了?
兰 (点头)刚刚进来。
弗雷德 (幕后)好了,好了。我说过了我对不起你,对吗?(帕茵的低语听不清。)行了,让我们先问个好!
  弗雷德走了进来。
弗雷德 晚上好。晚上好,妈。
玛丽 我们在看电视呢。
弗雷德 有好节目吗?
玛丽 过来看。
弗雷德 你好,兰。过得好吗?
兰 老样子。工作怎样?
弗雷德 别提了。
  帕茵走了进来。
帕茵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弗雷德 帕茵,别没完没了。
帕茵 上次也是这样。
玛丽 把大衣脱了。
帕茵 你要是晚到就应该告诉我。
弗雷德 我怎么告诉你?对不起,亲爱的。我们将来总会有晚到的时候。
帕茵 (对玛丽)我能把孩子放在你房间里吗?
玛丽 怪不得孩子不要睡。像个旧门垫似的推来推去。
帕茵 能还是不能?我没法坐在那儿听他不停地哭。
玛丽 随你的便。
弗雷德 (对帕茵)有香烟吗?
玛丽 你总得听他哭。
帕茵 (对弗雷德)好了吗?
弗雷德 再见,兰。
兰 再见。
帕茵 如果我跟你在街上碰头,还是一个样,我还得站在那儿挨冻。
弗雷德 (跟着帕茵走到门口)有香烟吗?我忘带了。
  帕茵和弗雷德走了出去。兰把桌上的东西收拢,端着一些餐具走了出去。孩子突然哭得更响。
  兰又走了进来。他拿起酱汁和餐巾走了出去。玛丽关了电视走了出去。哈里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茶。兰走了进来。
兰 哦。
哈里 吃好了。
兰 好了。(停顿)我真希望能带着孩子离开这儿。
哈里 (喝着茶)更好。
兰 这儿的生活不行。
哈里 (用手背抹了抹嘴)唉。
兰 我希望我有个地方。
哈里 你要关上你的房门吗?
兰 什么?
哈里 今天晚上。
兰 我的房门。
哈里 他跟她睡觉时你总把你的房门开着。
兰 我听着那孩子。不影响他们。
玛丽 (幕后)晚安,兰。
兰 (叫道)晚安。(对哈里)还有什么?
哈里 没了。
兰 壶里还有好多茶。
哈里 (用手背抹了抹嘴)你开着门会着凉的。
兰 (拎着茶壶)那么,晚安。
  他走到门口。
哈里 (坐在扶手椅中)把灯关了。
  兰关了灯走了出去。哭声沉寂了下来。

第七场


  一间狱室。室中左方有一可坐的箱子。室内空荡荡的。铁门响了。弗雷德从左边走上,身上罩了件雨衣,蒙着头。他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稍顷,他摘下雨帽。沉默。铁门响了。帕茵从左边上。
帕茵 发生了什么事?
弗雷德 你没看到她们?
帕茵 我听到了。
弗雷德 发疯的暴徒。几乎砸烂我们的车。
帕茵 谁?
弗雷德 疯狂的家庭主妇们!还会有谁?真该拎出来枪毙!
帕茵 你没事吧?
弗雷德 怎么会没事。我让那警察别开门。他跟我们一路走,这头胖猪,放她们进来。又是打又是踢。(他敞开雨衣。)看这儿!青一块,肿一块。(他把雨衣扔到一边。)我怎么会没事!(学她的话)“你没事吧?”
帕茵 他们说我不能来这儿。但他发了善心,说五分钟不要紧。
弗雷德 这帮疯子。
帕茵 他们没法来这儿。
弗雷德 我没法出去!
帕茵 我没责怪你。
弗雷德 责怪我?你弄出来的烂事全推在我头上,伙计!你毁了我一辈子,还说什么!
帕茵 我从没想过——
弗雷德 你为什么要在那天夜里把那个小死鬼弄到外边来?
帕茵 (手指捂着嘴巴)我想——
弗雷德 你凭什么推着婴儿车盯着我!让我栽进去!
帕茵 我害怕呆在——
弗雷德 我就不明白你当初干吗要生出这个小无赖!你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真是个恶心人的蠢货!
帕茵 怎么样了?
弗雷德 他们也要追究你,那你就好看了。带香烟了吗?
帕茵 没有。
弗雷德 你什么都想不到!你一支也没有?
帕茵 没有。
弗雷德 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帕茵 这事会怎么样?
弗雷德 我咋会知道?要知道也是最后一个。整个事情就是一场事故。都发疯了。从来没见过这帮小子那样。别问我。那种人渣到处都是。我追查过这帮家伙。
帕茵 他们相信吗?
弗雷德 不相信。如果我再小十岁,我能拿个奖章。像我们这样一伙,他们得杀一儆百。(他走到右边。)一帮疯子。
帕茵 你以前从来没事。不过受过一两次伤什么的。
弗雷德 刚刚差点被那些手袋砸个半死。
帕茵 你应该要求看医生。
弗雷德 医生!他们绝不会让他用一根大棒来碰一只生了病的老鼠。(他踱了几步。)这应该是一顿饭食。一只饿猫是会走开的。(他又踱了几步。)你的事情怎样?
帕茵 不知道。
弗雷德 你自己顶着?
帕茵 他们其他人怎么样?
弗雷德 他们怎样?
帕茵 我可以说我看到他们在现场。
弗雷德 那会更糟。别担心。我觉得这事会过去。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法确定。我为什么不是企图在保护这孩子呢?我没有伤害他的理由。
  他坐在了箱子上。
帕茵 我告诉他们了。
  弗雷德双手揽着帕茵的腰,头贴着她的头。
弗雷德 你得给我们发信。
帕茵 我回去路上买一打信纸。
弗雷德 帕茵。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疯狂的帮派到处窜来窜去。这帮混帐警察不做事。
帕茵 如果他们敢碰你,我就自杀。
  ……

第十三场


  客厅。帕茵坐在长沙发上。她在读《广播时报》。玛丽从桌上收拾东西,走了出去。停顿。她回到客厅,走到桌前,收拾盘子,走了出去。停顿。门开了。哈里走进。他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找东西。帕茵翻过一页。玛丽走进,来到桌前,收拾完剩下的东西,走了出去。哈里的外套挂在桌旁的椅背上,哈里摸索他的口袋。帕茵翻过一页。一声巨响(幕后)。沉默。哈里回到桌旁,在抽屉里寻找。玛丽走进,用湿抹布擦桌子。一声巨响(幕后)。玛丽走出。哈里从抽屉中取出墨水和信封,把它们放在桌上,在桌前坐下。他伸手从身后椅背上外套的里袋中摸出一支钢笔。他开始填他的足球彩票。沉默顷刻。帕茵很快地翻过两页。
  门随即打开,兰走了进来。他搬来那把被哈里踩坏的椅子。他把椅子放下,让椅子四脚着地。他蹲下身来,头探到椅座下。他看着椅座底部。他把椅子倒置过来,晃动着那根松了的椅腿。玛丽走进来,拍了拍长沙发。她解下围裙,整齐地叠好。她坐在沙发上,把围裙推到一边。沉默。停止。兰又把椅子摆正。他蹲了下来,将左手腕靠在椅背上,右臂肘压在椅座上,右手悬在空中,后背对着观众。
  他的头埋在他的双肩中。他思考了一会儿。帕茵立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兰 拿把锤子来。
  帕茵走了出去。哈里在写。玛丽坐着。兰用手按了按椅座,椅子还是摇晃。玛丽拿起《广播时报》看着底页。哈里从他外套的里袋中取出一小小的皮夹。他将皮夹放在桌上。帕茵走进来坐在沙发上。兰将椅子倒置过来看着它。玛丽将《广播时报》放回沙发上。她拍了拍靠垫。帕茵拿起《广播时报》。此刻,兰将椅子摆正,自己直立着。他将椅子倾斜端起,然后用力砸下去,松了的椅脚先触到地板,发出一声巨响。他还是直立着,将椅子反过来看着椅腿。他蹲了下来。将手掌平按着椅座。椅子还稍稍摇晃。帕茵合起《广播时报》,将它放下。
  哈里从皮夹内取出一枚邮票。兰坐在椅子上面朝前方。他将头埋到双膝之间察看椅座底部。哈里舔了舔邮票,将它轻轻地贴到信封上。他伸手将皮夹和剩下的彩票放回外套的里袋中。兰立起身来在椅子一旁蹲下。他背对着观众,他弯下身去,将腹部与胸部顶着椅座,他伸出左手将松了的椅子后腿抵入承口。哈里将钢笔插回他外套的胸袋中。他将墨水放回抽屉。兰用左臂揽着椅背,他的胸口顶着椅座的边,右手手指撑着地板,他的脸侧贴在椅座上。
  玛丽坐着。帕茵坐着。哈里舔了舔信封口,把信悄悄地封了。幕速落。

(胡开奇译)


【赏析】
《拯救》一剧的场景发生在伦敦南部的贫民区。那儿的年轻人穷途末路,堕落自弃。淫乱、怀孕、弃婴、暴力、乱伦充斥了整个世界。但那个世界又伴随着笑声和躁动的力量,伴随着打破既定社会秩序的欲望。
1965年11月3日,《拯救》首演于皇家宫廷剧院。由于剧中一群无赖用石块砸死婴儿的残忍场景,此剧遭致评论界的抨击和当局的禁演。但邦德拒绝删改,他认为删改将损害剧作的精神力量。在法庭上,当时英国国家剧院的艺术总监劳伦斯·奥立弗为《拯救》作了辩护发言; 皇家宫廷剧院特为此剧建立了公众探讨论坛。英国上议院也为此剧的禁演进行了专项辩论,从此剧之后英国废除了戏剧审查制度。
剧中的故事以三个男女间随意滥交、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展开。在第一场戏中,厚道老实的兰跟着迷人但无情无义的帕茵到了她家中。两人在房中故意大呼小叫,假装做爱来捉弄帕茵的继父哈里。这种做姿弄态是当时伦敦下层市民男女情爱的唯一方式,他们上床与其说是为了性爱还不如说是因为无聊,恰如两人调情时无聊地互相问询睡过多少人时所表现的那样。原本只是一夜情的关系,兰却搬进了帕茵家并很快讨得帕茵母亲和继父的欢喜。但帕茵很快就翻脸,要把兰赶走,继续同她的相好——街头流氓弗雷德鬼混。不久她产下婴儿,并声称孩子是弗雷德的。她不顾孩子死活,把婴儿丢给兰照顾。在第四场整场戏中,帕茵的孩子不断地哭叫、抽搐和呜咽,但帕茵和她的父母玛丽与哈里却不吭一声,毫不理睬。玛丽不断地把电视机调得更响,而兰也不闻不问地吃着食物、看着电视。这种人性的缺失与情感的冷漠揭示了这些底层穷苦家庭的冷酷与绝望。
母亲玛丽和父亲哈里之间无声的憎恶是显然的。妻子玛丽对丈夫盛气凌人,对兰却温情暧昧。第九场,玛丽要兰为她缝补贴身的内裤,而兰却对她的大腿称赞了一番。毫无疑问,剧中潜存着俄狄浦斯恋母情结。被帕茵所拒绝的兰显然为母亲玛丽所诱惑。兰与母亲的替身玛丽的调情和与父亲的替身哈里之间的心结潜伏着悲剧因素的必然性。但不可思议之处在于兰拒绝这一必然性。恰如邦德指出:“一反剧中传统的俄狄浦斯情结的常规,兰将它化为一出形式上的喜剧。”邦德暗示即便人们在堕落的生存状态中仍然能够被“拯救”。
在英国,《拯救》一直备受争议的原因就是剧中一帮无赖用石子砸死婴儿的那场令人不忍目睹的戏。在这场戏中,帕茵推着婴儿车来到公园,同弗雷德争吵后扔下孩子离去。弗雷德和一帮街头的无赖们立刻发现朝婴儿车里扔点燃的火柴和石块远比钓鱼和抽烟、吸毒更刺激。这伙无赖在施暴过程中,乐不可支地听着婴儿的哭嚎声。兰此刻却躲在树丛中任凭婴儿被狂徒们用石块掷死。当帕茵回到现场,她对亲生宝宝的生死居然不屑一顾。这帮既是迫害者又是受害者的表现让人深深体会到“庸俗的邪恶”之含义。
在邦德笔下,弗雷德一伙无赖恶棍们满嘴恶毒阴损的笑话,天良泯灭。第七场,狱中的弗雷德竟然怪罪帕茵“生下这小死鬼”害了他。他还无耻地算计着逃避罪责:“别担心。我觉得这事会过去。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法确定。我为什么不是企图在保护这孩子呢?我没有伤害他的理由。”
邦德不仅将伦敦街头的流氓黑话写得惟妙惟肖,他更善于用人物的语声来烘托场景的恐怖气氛,无论是第四场整场戏中孩子不停的啼哭抽搐声,还是第六场戏中无赖们狂扔石块时的得意叫骂声以及被砸的婴儿发出的一阵阵的哭嚎声,或在后一场戏中,帕茵与兰吵嘴,用针一次次地猛扎兰时兰发出的惨叫等等,都是那样地令人惊恐、撕裂人心。在邦德的笔下,被帕茵虐待的兰与死去的婴儿同样痛苦,这是一个幸存者与牺牲者毫无区别的地狱。
剧中的暴力和性爱似乎都毫无意义,由于剧中的人物没有任何行为目的,追问他们的动机也不存在意义。邦德说:“我写暴力就像简·奥斯汀写风俗那般的自然。暴力改变并且困扰着我们的社会,如果我们不停止暴力行为,我们将没有未来。”
邦德称此剧仍然有着“几乎是无责任感的乐观”,乐观的依据是兰的善良的存在,尽管他也出自恶劣的教养和环境。戏的结尾部分似乎要给人们留下希望。孩子死后,绝望笼罩着这个家庭,帕茵与兰争吵,哈里与玛丽争吵。帕茵绝望地自问:“他干吗不走?……朋友们都走了。宝宝走了。什么也没了,只有争吵。一天又一天。”这时兰决定离去,但哈里要他留下。在最后一场戏中,没有台词,只有人物的动作,兰在修椅子,在挽救这个家庭,他说:“拿把锤子来。”但没人理他。一个家庭在危机前的片刻宁静。邦德认为,他们正揪住那根稻草,唯一能救他们的那根稻草。
《拯救》风格犀利无情、人物语言粗野破碎,充斥着伦敦南区居民的土音。毫无疑问,此剧尖锐地表达了绝望的悲观,只是邦德用微妙的喜剧手法呈现了悖论的命题。对英国贫民社会的形态与人性的无情揭示使《拯救》充满了人文关怀的光彩。剧中所呈现的人物行为并非是精神变态,而是社会中暴力人性的真实体现,那是一种鲜活、细致而又自相矛盾的人性。邦德文笔的优美与笔下人物的丑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而《拯救》的感人至深正在于灾难与赎救之间那奇异的平衡,它不仅冲破了所有悲剧规则的限制,还证明了超越贫穷与绝望间的可怕的异化是可能的。
正如当年英国皇家宫廷剧院的艺术总监盖斯基尔的评价,《拯救》的清晰与敏锐使人们想起契诃夫; 它的舞台形象的凌厉与张扬酷似日本的能戏; 而它幕后骇人的暴力恐惧则令人想起希腊悲剧。

(胡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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