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
唐·李白
弃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 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 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是天宝十二年(753)李白游宣州,在谢朓楼饯别族叔李云时所作。诗题一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李白写这首诗时已五十三岁。自从李白遭受权贵谗毁,被排挤出长安以后,一直四处漂泊。在十年漫游中,唐王朝日益衰颓,而深受唐玄宗宠信的安禄山正为叛乱作准备,国难当头,李白空有一腔报国热忱却不得施展。这时,在宣城当长史的本家兄弟李昭邀他南游,李白便从北方来到宣城。
诗的发端令人耳目一新,似运长气,欲将郁结已久、忧愤至深的心绪一吐为快;而一发则不可抑止,终成一泻千里之势。开首四句,写出诗人饯别时的心情。那一去不复返的“昨日”,正是大唐王朝鼎盛发达、生机勃勃、金光灿烂的“开元之治”时期,也正是李白壮志凌云、锐意报国的大好时机。但李白的执着追求未能实现,济世安邦的理想化为乌有。回首“不可留”的“昨日”,满怀惆怅。面对衰微动乱、朝政腐败、黑暗冷酷的“今日”,徒有“济苍生”、“安社稷”的一腔热忱,却报国无门,得不到朝廷的信任;空自忧国忧民,却不得已只能寻幽访胜。所以,李白的内心深处感到无限的忧烦。这四句诗,升腾着诗人忧时伤世的炙热情感。
“长风”、“对此”二句是写饯别的环境。正在痛惜、忧心烦乱之际,继而又对着“长风”、“秋雁”,登楼开怀畅饮。这种接转方式,不免显得突兀。但这正显现出李白的大度、飘逸,绝无小家子气。素怀戮力报国的远大抱负,却又长期遭受贬斥压抑,但又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抱负能够实现,“酣(饮)高楼”就包容了这些复杂的心绪。
接下来的四句,是作者对李云和自己的评价。诗人和李云既是叔侄,又是挚友、诗界同仁。文人骚客聚首畅饮,离不开谈诗论文,题拂品核。诗人赞美李云的文章具有建安风骨,刚健道劲;自己的诗歌和一生最佩服的诗人谢朓的诗一样,具有清新秀逸的风格。酒酣兴发伴随着豪情逸趣,进而飘然欲飞,要“上青天”、“揽明月”。只读这四句,全然不见忧烦、痛惜之情,黑暗龌龊的现实也被暂且摒弃一旁。读者看到的是大丈夫的胸襟、壮阔的情怀。
然而,精神驰骋终究替代不了冷酷的现实,诗的最后四句是诗人抒发自己的悠悠愁思和愤慨的情绪。这郁结的苦闷和烦忧无法排遣,只好借酒消愁,无奈这愁太浓,忧太深,非但没有消愁,反而更增添了忧愁。这汹涌的愁思,宛若江河之水滔滔不绝,即使用刀也斩不断。这流传千古的名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向读者展示了诗人李白忧时悯乱的情怀,象大海一样广阔遥深。李白的理想和黑暗的现实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总是深深陷入“不称意”的苦闷之中,要摆脱这苦闷,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只有“散发弄扁舟”了。强烈的愤懑使李白决心与黑暗的社会决裂,放舟江湖,浪迹天涯。这正显示出诗人倔强、叛逆的性格。
全诗的基调是悲怆的,但也不乏高亢的音符;主旋律虽是苦闷、烦忧的,却也充斥着豪迈雄放的气慨。评论家说李白的诗如“大江无风,涛浪自涌,白云卷舒,从风变灭”,“黄河落天,风雨骤至”,“神龙变幻”,“奇兵出没”。这首诗的章法和这些评语确实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