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荼䕷有感) :
张元干
莺唤屏山惊睡起, 娇多须要郎扶。 荼䕷斗帐罢薰炉。 翠穿珠落索,香泛玉流苏。长记枕痕销醉色,日高犹倦妆梳。一枝春瘦想如初。梦迷芳草路,望断素鳞书。
盖荼䕷开花时,已是暮春时节,故前人常将荼䕷作为春芳告歇的象征。而春天的离去,最能触动人们的离愁别恨,瞥见荼縻花开,闺中的思妇怎能不倍觉伤感?本词即刻划了思妇伤春怀人的惆怅怨恨。
上片写思妇的慵懒。“莺唤屏山惊睡起,娇多须要郎扶。”意谓思妇虽被莺啼唤醒,依然不肯起身。“屏山”,屏风;“莺唤屏山”,是说思妇被惊醒后,似觉莺鸟的恰恰啼鸣,仿佛发自屏风上绣着的山水之中。隐含之意是说,思妇已多日没有出门,完全不了解外界的季节变换,乃至猛然间听到了莺声,竟怀疑这是否幻觉,不由地面对屏风发痴。“娇多须要郎扶”,点明了思妇慵懒的原因。“须要”,一定要。全句意为,娇美的女子本当由情郎陪侍。言外之意是说,而今身边已无人作伴,起来又有什么意趣?可见本词所咏,是孤眠独栖的闺中思妇。 “荼䕷斗帐罢薰炉。 翠穿珠落索,香泛玉流苏。”这几句意谓尽管思妇早已不关心外界的季节变化,连焚烧香料的炉子也早已闲置,但荼䕷的花影和花香还是透进了闺中,提醒思妇又是一个春天将要过去了。 “斗帐”,小帐;“荼䕷斗帐”,绣着荼䕷花的帐幔:“珠落索”,帘饰;“玉流苏”,帐饰。“翠上珠落索”,是说翠绿的花影扑上了闺阁的窗闼;“香泛玉流苏”,是说清甜的花香弥满了闺阁的衾帐。这几句也是以闺中陈设的奢华,反衬思妇内心的空虚。全片大略是说,安适的生活未能消除思妇的愁烦,思妇的苦恨也未能阻遏时序的流转。春天来了又将去了,心上的人儿却还未回来,在这令人凄绝的暮春时分,闺中的思妇怎能不倍觉难耐?
下片写思妇的怅怨。“长记枕痕销醉色,日高犹倦妆梳。”意谓思妇尽管经常以酒浇愁,却依然长夜难眠,往往在暗自饮泣中散尽醉意,以至天色亮也疲于梳洗打粉。“枕痕”,枕上啼泪的渍痕;“倦妆梳”,既是因一夜未睡打点不起精力,更是因无人观赏而引发不起兴致。“一枝春瘦想如初。梦迷芳草路,望断素鳞书。”这几句描写醉意已散而懒于梳妆的思妇,心头翻涌着重重心事。“一枝春瘦想如初”,是回顾往事,顿生感伤。“一枝春”,一枝春花,古诗云“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原指梅花,本处指荼䕷的折枝;“瘦”,花瓣凋落。“想如初”,回想当初绽蕾吐蕊时的娇姿艳色。由折枝的枯萎,引发对春天的顾惜,实际是以花喻人,追味当初与意中人欢聚的甜蜜。然后,春光转瞬流逝,往日的欢会也早如梦幻,如今在闺中独宿,怎能不令人感伤? “梦迷芳草路”,直接吐露了思妇深埋于心头的凄绝愁苦,意谓情郎如今已不知流落到何方,魂魄入梦也无处追寻。古人常借芳草喻思亲之情,陆机《拟庭中有奇树》云“芳草久已茂,佳人竟不归。”吴均《和萧洗马子显古意六首》云“应归竟不归,芳草空掷度。”牛希济《生查子》云“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本句不仅有芳草又绿、人犹未归的慨叹,更有天涯无际、游子难寻的迷惘。仔细品味,还有苦苦寻觅、切切期待的执着。“望断素鳞书”,即渴盼得到亲人的消息。“素鳞书”,即书信,典出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然而,“梦迷”与“望断”连读,既渲染了思妇的一片痴情,更叙写了思妇的凄惨命运。实际是说,情郎别后了无音讯,真空劳思妇痴痴牵挂。
简言之,上片侧重写思妇对外界的感受,下片则侧重写思妇的内心活动,既生动细腻地刻划了思妇伤春怀人的幽怨情境,也婉曲真切地吐露了思妇难耐独宿的绵绵哀伤。其情事铺排之淋漓尽致,感情渲染之深挚悱恻,显出极为深厚的工力,确是咏花喻人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