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边将 :
张乔
一曲梁州金石清,边风萧飒动江城。
座中有老沙场客,横笛休吹塞上声。
唐人描写音乐的诗歌是很多的,佳作名篇也很多。但一般是纯粹描写音乐境界的,而张乔这首诗,则通过沙场老将的独特感受来抒写,便显得别致而富有新意了。
“一曲梁州金石清,边风萧飒动江城。”写宴会上美妙的音乐。梁州,乐曲名,即《凉州》,多述征戍之情。金石,指钟磐之类的乐器,《礼记·乐记》: “金石丝竹,乐器也。”金石清则极言其音色清越优美。若说此处赞誉稍嫌笼统,那么次句便是乐曲效果的具体描写了。诗人不写乐声如何荡人魂魄,摇人心旌,而是更深一层,写人们沉迷于音乐境界之中,感到萧飒的边塞之风逼人而来,笼罩着、撼动着宴会所在之江城。江城泛指水边的城,江并不是实说长江,唐时江南地区口语,无论大水小水都称之为江。边风动江城,大有孟浩然“波撼岳阳城” (《洞庭湖上张丞相》) 的气势和杜牧“烟笼寒水月笼沙” (《泊秦淮》)的氛围感,遂使金石清的褒扬有了实在的内容。至于乐曲之美妙,演奏之精彩,听者艺术素养之高深,不言而自明。
这两句描写音乐境界颇有神韵但终觉突然,为什么要演奏音乐呢?原来“座中有老沙场客”,再结合诗题,便知音乐是宴会上招待这位久经沙场的边将的重要内容。《梁州曲》的选用也因此而来。按常情,乐曲优美动听且与自己经历相吻合,这位边将自应陶醉其中,进入孔夫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的无我境界。谁知他此处却异于常人,不忍听,不要听: “横笛休吹塞上声”。塞上声即《梁州曲》。按习惯,客随主便,对主人盛情的款待和善意的安排将军能够理解也无可挑剔,可他却从内心深处抗拒、排斥这一乐曲的演奏。诗句的点拨与指向,是让读者去领悟和把握造成这一反常心理的社会现实。这是颇具意味的艺术空白,须待想象和联想去填补。类似的境界有郑谷《席上赠歌者》: “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江南客是怕人撩起乡思,边将也许是因乐曲勾起了不堪回首的悲凉生涯,也许在多年的征战生涯中,伴随着反复鸣奏着的《梁州曲》的,不是欢乐,而是“二十万军零落尽” (张乔《河湟旧卒》)的惨痛情怀,是“新鬼烦冤旧鬼哭” (杜甫《兵车行》)的恐怖气氛,也许还有许多不胜其情的感受。凡斯种种,积淀于心,形成定势,如何能不情怯于《梁州曲》呢?再说座中宾客此时也许深悟选曲的失着,由沉浸其中而转为不忍听了。诗歌只是方向上的规导而没有具体披露,便越发引人入胜了。
诗人善于以简御繁,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宴会头绪纷纭,仅写音乐; 宾主情思丰富,仅写音乐的矛盾感受。这种摒除枝蔓直逼内心的写法确有以一当十的功效,不仅宴会的情调囊括无遗,边将的形象豁然目前,而且直将万里沙场的悲惨世界纳入艺术视野。真可谓含吐不露,语近情遥。“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 (《说诗晬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