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一日喜雪(八首选一) :
蒋士铨
滕六真惭气力偏,漫夸祥瑞酒尊前。
关心万姓无衣者,安得求他化作棉。
蒋士铨以“立春前一日喜雪”为题的诗共八首,写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当时,作者主讲于绍兴蕺山书院。这一首虽冠之以“喜雪”,而其中抒写的却是忧民之思。
“滕六真惭气力偏,漫夸祥瑞酒尊前。” “滕六”,是神话传说中雪神的名字。这里的“酒尊”就食而言,下文的“无衣”就穿而言,字面各举一端,意实互相补充,“酒尊”者,也包括“锦衣”、“无衣”者,也包括“无食”。作者为什么对立春前一日那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不满呢?因为在他看来,滕六把气力用偏了,只是一味的讨取富贵人家的欢心,供他们在酒足饭饱之时发一通瑞雪兆丰年之类的议论,却全然不顾眼下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万姓”。作者以“漫夸”一词对那些饮美酒、衣轻裘的高谈阔论者予以当头棒喝,对惯常的习见横出锐入,喜处寻忧,既出人意表,又醒人心智。瑞雪应是可喜的,它预兆着来年的丰收;然而,于无衣的万姓来讲,则更多的是意味着寒冷、饥饿、苦痛和不幸,这又是可忧的、可怕的、可悲的,唐末诗人罗隐的咏雪诗道: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基于这一点,作者指出,滕六应为此而感到惭愧,并进一步忽发奇想,发出美好的呼唤,使后两句诗又另出一境: “关心万姓无衣者,安得求他化作棉?”这里的发问与上文的指责同样使人感到意外。然而,作者那种对民瘼的关心,对时世的忧虑,却始终是他的出发点、归结点和统一点,因此,他没有为纷飞的瑞雪所陶醉,去人云亦云地唱赞歌,而是凭着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去衡量现实,真切地向天地探问、诉求。这里面有不平、有感叹、有同情、有企盼,渗透其间的,仍然是那股浓烈的忧思。关于这一点,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表面是浪漫主义的奇思幻想,而实质却是现实主义的沉郁苦闷。
这首诗的构思上,作者显然无意于营造“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的妙境,而是用议论的笔法,直吐心声,反映了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上层文人对劳动人民的关注、同情。摇笔措意之时,能稳处求险,奇而不怪,两度出人意料,而又终入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