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 :
赵翼
词客争新角短长,迭开风气递登场。
自身已有初中晚,安得千秋尚汉唐?
题为“论诗”,实际上是阐明作者对文学的一个基本观点: 主张发展与创新,反对复古拟古。也就是最后一句: “安得千秋尚汉唐”。意思是说怎么能千年万载地一味崇尚汉代和唐代呢?是一反诘句,用以强化他的结论:不能千秋尚汉唐。
就诗、文而言,自明代弘治、正德以来,实际上分两大流派,一为拟古主义,一为反拟古主义。以明代前后“七子”为代表的拟古主义者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文学主张,模拟古人之风,笼罩文坛将近一个世纪。至明后期,主要以袁宏道为首的公安派等反拟古主义流派起来抨击这股摹拟古人、束缚作者创新的复古文风,情况有所改变。入清以后,拟古主义文风又抬头,钱谦益提倡宋元诗,吴伟业标举唐诗,崇唐诗派、崇宋诗派等等风靡一时。到清中叶,诗坛出现几种流派,如沈德潜之格调说,歌功颂圣,不脱摹拟; 翁方纲主肌理说,喜以考据入诗等,均使诗风进一步向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发展。正是面对这一历史演变和现实情况,赵翼和著名诗人袁枚等再一次起来抨击拟古主义文风,其间赵翼在反对复古方面,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们的主张促进了文学的发展与思想的解放,乾嘉年间诗风开始转变,至晚清而有龚自珍的“开一代文风”之盛。这不得不归功于清中叶赵翼等的反复古理论所起的铺垫和枢纽作用。这首诗里讲到“安得千秋尚汉唐”,是作者反对拟古主义的号角,而且从明代“七子”首倡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反起,是抓住了这股延续两个王朝的复古文风的源头进行反击的。
这里是以论入诗,是诗而非论文,凭借的仍然是形象。第一句“词客争新角短长”,展示出文人竞争创作高低优劣的场面。“词客”泛指文人。用了一个“角”字,写出了文人在创作上竞争角逐的激烈状态。而激烈地“角短长”,比高低,其焦点是在“争新”上。说明任何陈词滥调都是缺乏竞争的实力的,没有崭露头角的资格的。作者概括了文学创作上纷纭杂陈的角逐战的要害是“争新”。第二句展示了一幅流动的历史画卷,仿佛看到那些在文学创作上真正能够创新的人,不断地登上历史舞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迭开风气”,不断地刷新文学的面貌。作品在这里赞美了他们的历史功绩,正如作者在另一首《论诗》中所写那样: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第三句仍然运用形象: “自身巳有初中晚”,用每个人自身来作比喻,说明人人自身都是发展变化的,有初期的幼年少年; 有中期的青年壮年; 有晚期的老年晚年。这是人人皆知的自然法则。以这一法则来看文学,就唐诗而言,历来就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个发展阶段,文学同样要遵循不断变化、不断更新的发展规律。从这一常理出发,引出第四句,揭露与批驳“尚汉唐”的复古思想的荒谬,从而对拟古主义文学流派予以彻底的否定。
此诗第一句概括文学中的一切“角短长”,指出其核心是“争新”。第二句赞美“迭开风气”的创新者在历史上的作用。前者是横断面的文人竞争,后者是纵断面的历史角逐,虽都突出创新,然角度不同。第三、四句用自身设喻,得出的结论具有不容反驳、无可非议的力量,每个人“自身”发展变化的规律成了“安得千秋尚汉唐”的铁证。一、二句是从正面立论;三、四句是从反面驳论。短短四句,反对复古文风,提倡文学走创新的发展道路,抵得洋洋数万字的论诗长文。
时至清代,古代文学已到总结阶段,文学理论纷陈,学派林立。而赵翼的这一诗论,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诗歌创作实践上,都具有创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