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酉岁除八绝句 (选一) :
傅山
纵说今宵旧岁除,未应除得旧臣荼。
摩云即有回阳雁,寄得南枝芳信无?
明亡以后,傅山不肯在清廷做官,穿上道士装,隐居于山西青羊山。他常盼望明朝复国,寄意于恢复中原。这首诗作于明亡之次年,即乙酉年(1645)的除夕,就表露了这种眷念故国的情思。
在一年将尽、除旧迎新之时,本应欢度良宵,但作为明代遗民,作者的心情却是分外痛苦。他觉得纵然在这除夕之夜,也难以消除得了明代旧臣心中的苦楚。荼(tú途),一种苦菜名,借以指人之苦。这种苦情正是由于故国的灭亡而难于排解。自称“旧臣”,正表现了作者系念明朝、不愿向清朝低首称臣的情志。后两句是盼望大雁归飞,传来佳音,寄托着作者对于明朝复国的期待。摩云,指鸟儿高飞,迫近云端。回阳雁,指大雁,它是候鸟,秋天南飞,春天北归,又称“阳鸟”; 南枝,原是指梅树向南的枝条,这里有暗喻南明王朝的意思; 芳信,就是花开的信息,通指好消息。这两句是说:高飞入云的大雁很快就要向北回归了,它有没有带来南方的好消息呢?诗句中综合运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雁足系书的故事,据《汉书·苏武传》:苏武出使匈奴,被流放于北海牧羊,后来汉朝复派使者去匈奴问起苏武下落,匈奴诈称苏武已死,汉使对匈奴单于说: 汉天子射中一大雁,发现雁足系着帛书,书信中说苏武还在某沼泽中。单于听了大惊,只好承认苏武还在世。后人即以大雁作为信使的代称。另一个是南朝宋代陆凯折梅题诗寄赠范晔的故事,据《荆州记》: 陆凯自江南折梅一枝寄与友人范晔,并赠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诗意谓这一枝梅花会给友人带去江南春天的信息,梅枝也就寄托着别情和忆念。傅山这首诗中融汇了这两个故事的意思。当时南明唐王朱聿键刚在福州建立政权,作者期盼大雁带来江南春天的好消息,也就是希望南明能光复中原。两句诗属臆想之辞,以向大雁探询的语气,正深切地表现了他除夕的苦情交织着对故国的怀恋与祈愿。
《清史稿》评傅山的诗文说:“初学昌黎,崛强自喜,后信笔抒写,俳调俗语,皆入笔端。”这首诗既不属“俳调俗语”一类,也不像韩愈(昌黎)那种奇崛硬峭的风格,倒是信笔抒情,显得较流动。诗中主要运用暗喻、借助典故的艺术手段来表现对亡明的怀想,有委转曲达的特点。而“旧臣”二字又透露了希望大雁送来“南枝芳信”的蕴意,藏中有露,隐而不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