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皇恩(小阁倚秋空) : 【原文】
感皇恩
小阁倚秋空,下临江渚,漠漠孤云未成雨。数声新雁,回首杜陵何处。壮心空万里,人谁许! 黄阁紫枢,筑坛开府,莫怕功名欠人做。如今熟计,只有故乡归路。石帆山脚下,菱三亩。
【鉴赏】
这首词,当是作者离蜀东归以前,感叹壮志无成、思念家乡之作。上片以写景起而以抒情终;下片以抒情起而以情景结合终。
在一个新秋的阴天,作者登上江边的一个小阁,上望秋空,迷濛的云气还没有浓结到要化成雨点的样子,下面可以看到江水和沙渚,境界是开阔中带着静漠、冷清。他轻轻地把它写成“小阁倚秋空,下临江渚,漠漠孤云未成雨”,概括登高之事和周围环境,并写视觉中景物,运化周邦彦《感皇恩》“小阁倚晴空”的词句,王勃《滕王阁》“滕王高阁临江渚”的诗句。“数声新雁,回首杜陵何处。”接写听觉,引出联想。雁是“新雁”,知秋是“新秋”;云是“孤”云,雁只“数”声,数字中也反映主客观的孤独意象的两相契合。杜陵,在长安城东南,秦时为杜县地,汉时为宣帝陵所在,故称,这里用杜陵指代长安。长安这个汉唐故都,是华夏强盛的象征,也是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之地。陆游热烈地盼望南宋统治者能从金人手里收复长安;他从军南郑,时时遥望长安,寄托其收复故国山河之思。他向宣抚使王炎建议:“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诗文中写到想念长安的也很多,如《闻虏乱有感》的“有时登高望鄠杜,悲歌仰天泪如雨”,《东楼集序》的“北游山南,凭高望鄠、万年诸山,思一醉曲江、渼陂之间,其势无由,往往悲歌流涕”,如此者不一,可见其感触之深且痛,故不觉屡屡言之。古人写闻雁和长安联系的,如杜牧《秋浦道中》的“为问寒沙新雁到,来时为下杜陵无”,于邺《秋夕闻雁》的“忽闻凉雁至,为报杜陵秋”,只是一般的去国怀都之感。作者写的,如《秋晚登城北门》的“一点烽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则和关心收复长安的信息有关;词中写闻新雁而回头看不到长安,也是感叹这种收复长安的好消息的不能到来。“壮心空万里,人谁许!”空有从军万里的壮怀,而无人相许(即无人赏识、信任),申明“回首”句的含意,从含蓄的寄慨到激昂的抒情。从作者的诗词风格看,他是比较习惯于采用后一种写法的;在这一首词中,他极力抑制激情,却较多地采用前一种写法。
换头,“黄阁紫枢,筑坛开府,莫怕功名欠人做。”黄阁、紫枢,指代宰相和枢密使,是宋代最高文武官吏。黄阁,宰相官署,卫宏《汉官旧仪》:“丞相听事阁曰黄阁。”宋代戎服用紫色,故以紫枢指枢密院。筑坛,用汉高祖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的典故;开府是开幕府,置僚属,在宋代,高级行政区的军政长官有此权限。第一、二句指为将相,第三句说不怕这种职位无人可当,意即用不着自己怀抱壮志与准备担当大任。陆游并不热心当高官,但却始终抱着为效忠国家而建立功名的壮志。他曾向往于这种功名,他的《金错刀行》诗说:“千年史策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书怀》诗说:“老死已无日,功名犹自期。清笳太行路,何日出王师?”他这三句词,说得平淡,说得坦然,他真的能够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壮志,真的相信一般将相能够担负恢复重任吗?不! 他的热情性格和当时冷酷的现实使他不可能做到这些。他的自慰之辞,实际上是愤激的反语,是一种更为曲折、更为深沉的感慨。是从“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汉宫春》)的乐观,到“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鹧鸪天》)的绝望过程中的感慨。“如今熟计,只有故乡归路。石帆山脚下,菱三亩。”说现在再三计算,只有辞官东归,回到故乡山阴的石帆山下,去种三亩菱为生。这是积极的理想找不到出路,被迫要作消极的归隐之计,经过一番思考,连归隐后的生活都作具体设想,所以最后出现一个江南水乡的图景。痛苦的心情融化于优美的自然景物,表面上是景美而情淡,实际上是闲淡中抑制着愤激,深藏着痛苦。
这是陆游的一首要用归隐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的词作,情景结合,看似矛盾解决得比较圆满,作者的心情表现得比较闲淡。深入体会,仍然透露理想对现实的尖锐冲突和强烈抗议,所以意境是曲折的,感慨是深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