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张祜处士见寄长句四韵 :
七子①论诗谁似公?曹刘②须在指挥中。
荐衡昔日知文举③,乞火无人作蒯通④。
北极⑤楼台长挂梦,西江⑥波浪远吞空。
可怜“故国三千里”,虚唱歌词满六宫⑦。
此诗作于杜牧任池州刺史的时候,在唐武宗会昌四年(844)到会昌六年(846)之间。张祜字承吉,终生未仕,故号张处士。他擅长写乐府诗,宫词写得尤其好,在当时很有名,但是始终没有做官。杜牧任池州刺史,张祜来拜访他,并写了一首《江上旅泊呈杜员外》:“牛渚南来沙岸长,远吟佳句望池阳。野人未必非毛遂,太守还须是孟尝。”杜牧写了这首诗回赠,诗中充满了对张祜才华的赞扬和对他始终不遇的同情。
首联即是对张祜的高度赞扬,问建安七子中谁的才华能和张祜相比?连曹植和刘桢也要听他号令。这大概是从杜甫的自夸“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壮游》)来的。颔联说当年孔融知道祢衡有才华,能荐举他,但如今却没有人愿意像蒯通一样推荐张祜。这一句下面杜牧自注:“令狐相公曾表荐处士。”令狐相公指的是令狐楚。令狐楚非常欣赏张祜的诗歌,在唐穆宗长庆年间写了荐表推荐他,并把他的三百首诗歌也一起呈上。穆宗召来宰相元稹,和他商议,元稹认为张祜的诗歌才华只是雕虫小技,大丈夫不屑于此,如果因此而奖励他,会扰乱风俗教化,于是穆宗便打消了任用张祜的念头。张祜只好寂寞归乡,写了一首《寓怀寄苏州刘郎中(时以天平公荐罢归)》诗自叹:“天子好文才自薄,诸侯力荐命犹奇。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事见《唐摭言》。也是穆宗长庆年间,白居易做杭州刺史,张祜和徐凝同时请求他贡举自己去应进士考试。白居易出题考较他们的才华,最后认为徐凝胜出,张祜因此再度沉沦回乡。杜牧论诗,常讥元、白,“有元、白诗者,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于民间,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唐故平卢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他与元、白的矛盾,不仅在于诗歌,也因为张祜的遭遇。“荐衡昔日知文举,乞火无人作蒯通”,不是浮泛虚论,而是感于实事而发。
杜牧这两联诗写得矫健有力,以一个问句发端,以建安七子和曹刘作比,用夸张的方式表现了张祜的才华之高,“须在”是极肯定之语。“荐衡”两句急转而下,这么高的才华而竟然无人举荐,可见朝廷不能识贤,一股郁勃不平之气油然而出。
颈联宕开一笔,写张祜人在江湖,然而心中常常挂念朝廷,此时身在长江之上,只能看见波浪远远吞没天际,却看不见长安。这是设想张祜所思所感,“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岳阳楼记》)的意思。“长挂梦”说明思君直切,“远吞空”说明离君之远,如李白所言,“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登金陵凤凰台》)。尾联用张祜之诗句“故国三千里”,接以“虚唱歌词满六宫”,总结以上三联对张祜才华、遭遇与志怀的议论,以痛惜结尾。可惜张祜的诗歌流传之广,诗名之盛,而本人却不得重用。“可怜”“虚唱”二语,同情惋惜之意,溢满其中。杜甫《梦李白二首》诗之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与此同出一意。最末“六宫”呼应开头“七子”,着重强调张祜的才华与盛名,首尾相应,字面鲜明,音节高亮,显然是作者的精心构思,可见对张祜之看重。诗人郑谷因此写道:“张生故国三千里,知者唯应杜紫微。”(《高蟾先辈以诗笔相示抒成寄酬》)
全诗纯用赋体,议论抒情,直抒胸臆,为张祜打抱不平,痛惜感愤之意喷薄欲出,但遣词造句矫健沉着,用典精切,收结严整,写得非常俊爽,毫无粗率之意。丁仪《诗学渊源》卷八评杜诗:“情致豪迈,而造语精密,不落粗疏。”
在另一首《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中,杜牧从自己怀才不遇、僻守州郡的苦闷入手,再次感叹张祜之才无人知用:“百感中来不自由,角声孤起夕阳楼。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睫在眼前长不见”云云,不仅是指张祜不见赏于元稹、白居易,亦有自己不为当朝所用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