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那尼 [法国]雨果 : 【作品提要】
16世纪的西班牙,贵族出身的艾那尼因父亲被前王杀害,被迫流落绿林,当了强盗头子。他发誓要杀死前王的继承者卡洛斯王,为父报仇。艾那尼和寄居在叔父吕伊·葛梅兹公爵家里的贵族孤女堂娜·莎尔相爱了。莎尔的美貌引起了国王卡洛斯的觊觎,头发灰白的葛梅兹公爵也想把她占为己有。卡洛斯国王潜入公爵府意欲偷香,闻知艾那尼和莎尔约好第二天半夜私奔,于是他在第二天假装艾那尼,劫持了莎尔,不想被艾那尼捉住。艾那尼出于贵族骑士的观念放走了国王,只身逃走,后又乔装到公爵城堡见莎尔,被公爵发现隐情。当国王前来搜捕时,公爵坚守保护客人的贵族荣誉,将艾那尼隐匿不交。国王于是带走莎尔。艾那尼为感谢公爵,发誓愿为其效死,两人一起参与查理大帝墓里的叛党集会,随即被捕。卡洛斯继承了日耳曼帝国的皇位,大赦叛党,恢复艾那尼贵族身份,并赐他与莎尔完婚。在艾那尼与莎尔的新婚之夜,号角响起,这是忌恨的公爵要求艾那尼赴死的信号,艾那尼和莎尔服毒自尽,公爵也自裁身亡。
【作品选录】
第五幕 婚礼
萨拉戈萨
阿拉贡公爵府的一个平台。舞台深处是通往花园的阶梯。左边和右边是两扇朝平台开的门,后面是一排栏杆和两层摩尔式的弓形结构,再后面看得见公爵府的花园、在阴凉处的喷泉、小树林和流动的灯光,最深处是灯火辉煌的公爵府的哥特式和阿拉伯式的屋顶。夜里,听得见远处的铜管乐声。戴假面具、穿化妆衣、参加舞会的人零零落落或者三五成群地走过平台。在舞台前方,有一伙年轻的贵族,手里拿着假面具,高声谈笑。
第一场
堂·桑科·桑歇·德·齐尼加(蒙特雷伯爵)、堂·马西亚斯·桑杜里翁(阿谬南侯爵)、堂·里卡多·德·罗萨斯(卡扎帕尔玛伯爵)、堂·法朗西斯科·德·索托梅约(韦拉卡扎伯爵)、堂·加尔西·苏亚雷斯·德·卡巴雅(佩纳韦尔伯爵)
堂·加尔西 天哪!但愿我们永远这样快活!新娘永远这样年轻!
堂·马西亚斯 萨拉戈萨今晚简直是倾城出动了。
堂·加尔西 那很不错!从来没见过哪一次婚礼的灯火晚会有这样热闹,哪一个夜晚有这样甜蜜,哪一对新婚夫妇有这样美满!
堂·马西亚斯 皇帝真好!
堂·桑科 侯爵,有天晚上暮色苍茫的时候,我们两人陪着他去碰碰运气,谁料到今天竟是这样的结果?
堂·里卡多 (打断他的话)那天我也在场。(向别人)听我讲一件往事: 有三个情郎,一个是断头台上挂了号的强盗,一个是公爵,还有一个是国王,三个人同时围攻一个女人的心。围攻之后,哪一个取得了胜利呢?居然是那个强盗。
堂·法朗西斯科 这一点也不奇怪!爱情和运气都是掷假骰子的赌博,不管是在西班牙还是在哪里,赢钱的总是骗子!
堂·里卡多 但是我只看人谈情说爱,也走运了。我先当伯爵,再当贵人,还当上了宫廷司法大臣,我总是出人意外地利用时机。
堂·桑科 你这位先生的秘诀,就是凡事逢迎国王……
堂·里卡多 我坚持我的要求,我的行动……
堂·加尔西 你利用他说漏了嘴。
堂·马西亚斯 老公爵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叫人给他钉棺材了?
堂·桑科 侯爵,不要说笑话。这是个高傲的人。这个老头儿真爱堂娜·莎尔。六十年的光阴只使他的头发变得花白,一夜之间却使他满头银丝了!
堂·加尔西 据说萨拉戈萨再也没人见到他了。
堂·桑科 你也不愿意要他抬棺材来庆贺婚礼吧?
堂·法朗西斯科 皇帝在干什么?
堂·桑科 皇帝今天闷闷不乐。那个路德在给他添麻烦。
堂·里卡多 路德这个家伙真是叫人担心,还叫人提心吊胆!我巴不得赶快派四个兵士去把他解决,完事大吉!
堂·马西亚斯 土耳其苏丹苏里曼也使皇帝发愁。
堂·加尔西 啊!路德、苏里曼、海神、魔鬼还有朱庇特,这些家伙和我有什么关系?今夜的女人多么漂亮,化装舞会多么难得,我已经神魂颠倒,说过一百遍胡话了!
堂·桑科 这才是最重要的。
堂·里卡多 加尔西说得一点儿不错。我呢,我一过节就神不守舍,一戴上假面具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当真的!
堂·桑科 (低声,向堂·马西亚斯)为什么不天天过节呢!
堂·法朗西斯科 (指着右边的门)诸位先生,那不是新人的新房吗?
堂·加尔西 (点点头)新人马上就要来了。
堂·法朗西斯科 真的?
堂·加尔西 嘿,当然不假!
堂·法朗西斯科 那太好了。新娘多漂亮啊!
堂·里卡多 皇帝真是太宽大无边了,艾那尼这个反贼居然得了金羊毛骑士勋章!而且得了娇妻,还恕他无罪!要是皇帝听了我的话,那这位情郎早倒卧在断头台的石头床上,而这位新娘却躺在象牙床上的鸭绒被里了。
堂·桑科 (低声,向堂·马西亚斯)我真恨不得一刀宰了这家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假贵族!穿着伯爵的衣服,一肚子狼心狗肺!
堂·里卡多 (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堂·马西亚斯 (低声,向堂·桑科)伯爵,在这里吵起来可不好!(向堂·里卡多)他在对我念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歌颂他的美人儿呢!
堂·加尔西 诸位先生,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鲜花和女人中间,在五颜六色的衣饰中间,有一个幽灵靠栏杆站着,他的黑色外衣给化装舞会留下了一个污渍?
堂·里卡多 的确是的!
堂·加尔西 那是谁呢?
堂·里卡多 他的身材,他的神气……看起来像是海军司令堂·普朗卡西奥。
堂·法朗西斯科 不是。
堂·加尔西 他一直没有脱下假面具。
堂·法朗西斯科 他故意不脱。一定是索马公爵要人注意他。没有别的。
堂·里卡多 不对,公爵刚才还和我说话呢!
堂·加尔西 那么,这个假面人是谁呢?瞧,他来了!
一个穿黑色外衣的假面人上,他慢慢地穿过舞台后部。大家都转过头去看他,他却显得心不在焉。
堂·桑科 要是死人会走路的话,那就是这样走的。
堂·加尔西 (向假面人跑去)好漂亮的假面具!
(假面人转过身来站住。堂·加尔西向后退了。)
我敢发誓,诸位先生,在他眼里我看见了火焰。
堂·桑科 如果这是魔鬼的话,我也要找他说话。(向一直不动的假面人走去)魔鬼!你是从地狱里来的吗?
假面人 我不是从地狱里来,我要到地狱里去。
他继续往前走,顺着阶梯走下去。大家都毛骨悚然地盯着他,一直盯到看不见了为止。
堂·马西亚斯 简直可以说,他的声音像是从坟墓里出来的。
堂·加尔西 别胡说了!在别的地方这样说也许会使人害怕,在舞会上说就只会使人见笑了!
堂·桑科 那也是倒胃口的玩笑!
堂·加尔西 即使真是魔王在回地狱之前来看我们跳舞,也让我们尽兴跳罢!
堂·桑科 这一定是有人要开玩笑。
堂·马西亚斯 明天就知道了。
堂·桑科 (向堂·马西亚斯)请你看看他怎么样了?
堂·马西亚斯 (靠着平台的栏杆)他走下阶梯,再也看不见了。
堂·桑科 这是个扫兴的玩笑!(做梦似的)真是希奇!
堂·加尔西 (向一个走过的贵妇人)侯爵夫人,我们跳这个舞好吗?
他向她敬礼,并且伸出手来挽她。
贵妇人 我亲爱的伯爵,你知道,同你跳舞,我的丈夫都记着次数呢。
堂·加尔西 那更好。他喜欢记次数,就让他记他的,让我们跳我们的吧。
贵妇人伸出手来给他挽着,两人同下。
堂·桑科 (深思)的确,真是希奇。
堂·马西亚斯 新郎新娘来了。不要说话!
艾那尼和堂娜·莎尔手挽着手同上。堂娜·莎尔穿着华丽的新娘礼服。艾那尼穿着黑色丝绒礼服,颈下挂着金羊毛骑士勋章。他们后面是成群结队的假面人、贵妇和贵族。两个穿着豪华制服的执戟兵紧跟着他们,前面还有四个青年侍从开路。他们走过时,大家都排成两行,鞠躬致敬。奏铜管乐。
第二场
人物同上一场,再加艾那尼、堂娜·莎尔、随从。
艾那尼 (还礼)亲爱的朋友们!……
堂·里卡多 (走到他面前鞠躬)公爵阁下,你的幸福也使我们大家幸福!
堂·法朗西斯科 (注视堂娜·莎尔)天哪!圣雅各在上,这不是天仙下凡吗!
堂·马西亚斯 凭良心说,这样的吉日良宵,真是够人消受的了!
堂·法朗西斯科 (指着新房,向堂·马西亚斯)今夜新房里还会有多少令人销魂的事啊!在关门熄灯之后,要是能变成一个仙女,什么都看得见,那不是会令人神魂颠倒吗?
堂·桑科 (向堂·马西亚斯)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大家都向新郎新娘告辞,有的从左边门口出去,有的从舞台后部的阶梯出去。
艾那尼 (送客)上帝保佑你们!
堂·桑科 (最后一个出去,和艾那尼握手)祝你们幸福!
下。
只剩下艾那尼和堂娜·莎尔两人。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一点也听不见了。在下一场开始时,远处的铜管乐和灯光也逐渐消失。夜深了,又慢慢恢复了宁静。
第三场
艾那尼、堂娜·莎尔
堂娜·莎尔 他们到底都走了!
艾那尼 (要把她拉到怀里来)心爱的人儿!
堂娜·莎尔 (脸羞红了,向后退缩)这……时间不早了,我觉得……
艾那尼 我的安琪儿!想要两个人在一起,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的!
堂娜·莎尔 这样热闹使我疲倦!我亲爱的主子,这种欢乐不会使幸福也变得头晕目眩吗?
艾那尼 你说得对!我的知心人,幸福是深刻的东西,要慢慢地刻在青铜铸成的心上。要是乱撒欢乐的鲜花,就会把幸福也吓得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幸福的微笑是眼泪多于笑声啊!
堂娜·莎尔 你眼睛里的微笑就是阳光。
(艾那尼要把她带入新房。她脸红了。)
等一会儿!
艾那尼 啊,我是你的奴隶!好的,等一会儿,等一会儿!你要怎么就怎么吧。我不提出什么要求。你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的就是好的!你要我笑我就笑,你要我唱我就唱。我的灵魂在燃烧……哎!你叫火山熄灭吧,火山就会闭上它裂开的大嘴,山腰间就会鲜花盛开,绿草如茵!因为巨人已经就擒,维苏威火山已经成了奴隶!虽然熔岩在啃它的心,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的只是鲜花!那好。火山虽然发高烧也要尽力使百花怒放,鲜艳夺目。
堂娜·莎尔 啊,你对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是多么好啊!艾那尼,我的心上人!
艾那尼 夫人,你说的是谁呀?啊,发发慈悲吧!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了!你使我想起我已经忘了的一切。我知道从前在梦里有过一个艾那尼,他的眼睛像宝剑一样露出寒光,他是一个夜行英雄、绿林好汉,一个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报仇雪恨的罪犯,一个到处受到诅咒的不幸人!不过我现在不认识这个艾那尼了。我现在喜欢的是草地、鲜花、树林、夜莺曲。我是让·德·阿拉贡,堂娜·莎尔的丈夫!我是多么幸福!
堂娜·莎尔 我也是多么幸福啊!
艾那尼 我进来时扔在门口的破衣烂衫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不是回到了失去过主人的公爵府吗?上帝派了一个天使在门口等我。我一进来,就把倒下的柱子扶直,把火重新点着,把窗户重新打开,要人把院子里砖地上的乱草拔掉,我感到的只是欢乐、愉快、爱情。把我的城堡、楼台、高塔都还给我,给我的头盔装上簪缨,恢复我在卡斯蒂利亚议会的席位,让我的堂娜·莎尔低着头、红着脸来到我的身边,让我们两人待在一起,其他的一切都让它一去不复返吧!我过去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我现在重新开始,我把过去一笔抹杀,我要忘记一切!不管人家说这是大智还是大愚,反正我有了你,反正我爱你,而你就是我的一切!
堂娜·莎尔 这套黑色的丝绒礼服配上这金链子的勋章是多么相称啊!
艾那尼 你以前看见过国王这样佩戴吧!
堂娜·莎尔 我没有留意。别人怎样佩戴和我有什么相干呢?再说,管它是丝绒还是锦缎?我的公爵,那都没有关系。是你的颈子最配挂金项链啊!你真是高贵超群,我的主子。
(他要拉她进新房去。)
等一会儿,只要一会儿!你看见没有?我这是高兴得流泪了。来看看这良宵美景吧!(走到栏杆旁边)我的公爵,只要看一会儿,透一口气,并且看上一眼,那就够了!节日的灯火和音乐,一切都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了。只剩下了深夜和我们!这是十全十美的幸福!说,难道你不这样想吗?半睡半醒的大自然含情脉脉地守护着我们。天上,孤独的月亮和我们一样在休息,和我们一同呼吸着玫瑰的香气!瞧: 没有灯火,没有声息。剩下的只是一片寂静。月亮刚刚升上天边,它颤抖的光线和你说话的声音一齐沁入我心,我感到既愉快又宁静,我心爱的人呀!我就是这样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
艾那尼 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谁听了你这美妙的歌声能不忘怀一切呢?我好像一个在河上漫游的旅客,在一个美丽的夏天黄昏顺水漂流,看见无数鲜花盛开的旷野在眼前掠过,我的心也随着你的心一齐梦游幻境了!
堂娜·莎尔 这里寂静无声,过于阴沉。说,难道你不想看见天上有一颗明星,或者听见温柔而美妙的夜半歌声忽然升起?……
艾那尼 (微笑)你的心真是变幻莫测!刚才你不是还要远离灯光和歌声吗!
堂娜·莎尔 那说的是舞会!我现在说的是一只在田野里歌唱的小鸟!一只在长满苔藓的老树丛中的夜莺,或者是遥远的笛声……因为音乐是悦耳的,也能怡性悦情,还能在心灵深处唤起千百种和谐的共鸣,就像圣歌一样!啊,那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听见遥远的号角声从树阴深处传来)天哪,这真是天从人愿!
艾那尼 (颤抖,旁白)唉,不幸的人儿!
堂娜·莎尔 一个天使知道了我的心思,那一定是保佑你的天使啰?
艾那尼 (有苦说不出)是的,是保佑我的天使!(号角又响了。旁白)又响了!
堂娜·莎尔 (微笑)堂·璜!我听出来了,这是你的号角!
艾那尼 是吗?
堂娜·莎尔 这小夜曲也有你的份吧?
艾那尼 有我的份,你说对了。
堂娜·莎尔 没意思的舞会!啊,这树林深处的号角声要好听得多!何况这还是你的号角呢!那就跟你的声音一样。
号角又响了。
艾那尼 (旁白)哎,张牙舞爪的老虎在那里长啸,它要吃人了!
堂娜·莎尔 堂·璜,这和谐的音乐使人心情愉快。
艾那尼 (可怕地站了起来)叫我艾那尼吧!叫我艾那尼!这个致我死命的名字缠得我不能脱身呢!
堂娜·莎尔 (颤抖)你怎么啦?
艾那尼 老头!
堂娜·莎尔 天哪!多么阴森可怕的眼色!你怎么啦?
艾那尼 老头在暗处笑呢!你没有看见吗?
堂娜·莎尔 你扯到哪里去了?哪个老头呀?
艾那尼 就是那个老头!
堂娜·莎尔 我跪下来求你,啊!说吧,什么秘密在撕裂你的心?你怎么了?
艾那尼 我发过誓了?
堂娜·莎尔 发过誓了!
她焦急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突然停住了,并且用手摸摸前额。
艾那尼 (旁白)我打算说什么?何必要使她难过呢!(高声)我没什么。我对你说什么来着?
堂娜·莎尔 你说……
艾那尼 不,不,我刚才精神恍惚……你看,我有点不舒服。不过,不要惊慌。
堂娜·莎尔 你要什么东西吗?吩咐你的奴婢吧!
号角又响了。
艾那尼 (旁白)他要我的命!他要我的命!我对他发过誓的。
(找他的匕首)没有!发过誓的就要做到!啊!……
堂娜·莎尔 你很难受吗?
艾那尼 一个似乎愈合了的伤口又裂开了……(旁白)把她支使开吧。(高声)我心爱的堂娜·莎尔,听我说,在我不幸的日子里,我随身携带的那个盒子……
堂娜·莎尔 我知道你要什么。不过,你要盒子做什么呢?
艾那尼 盒子里有一瓶止痛药水,去吧!
堂娜·莎尔 我就去,我的主子。
她走进新房的门。
第四场
艾那尼 (独自一人)他要使我的幸福化为乌有,这就是在墙上发亮的命运的手指头!啊,命运和我开玩笑,开得好苦啊!
(他陷入沉思冥想,时时抽搐,然后忽然转过身来。)
怎么?……没有声音了。我没有听见人来。是不是我听错了?……
穿黑外衣的假面人出现在阶梯上。艾那尼目瞪口呆地停住了。
第五场
艾那尼,假面人
假面人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大人,只要您认为我离开人世的时辰到了,那好,请你吹响这管号角,就用不着多费心机,一切都会按您的心意办好。”这个诺言有死去的列祖列宗作证。嘿!一切都办好了吗?
艾那尼 (低声)果然是他!
假面人 我到你府上来,告诉你时辰到了。这是我选的时间,不过我发现你还没准备好呢。
艾那尼 好的。您要什么?您要拿我怎样?说吧!
假面人 你可以选择用刀还是用毒药。需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艾那尼 好的。
假面人 要不要做祈祷?
艾那尼 那有什么关系?
假面人 你挑选哪一样?
艾那尼 毒药。
假面人 那好!伸手过来。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交给艾那尼,艾那尼接过瓶子时脸都白了。)
喝吧,喝了完事儿。
艾那尼把小瓶子放到嘴边,然后倒退两步。
艾那尼 啊,请您发发善心,让我明天再喝吧!公爵啊,如果你还有点儿恻隐之心,至少,如果你还有点儿灵魂,如果你不是一个炼狱里出来的恶鬼或魔王,如果上帝还没在你的前额打下烙印,咒你“永世不得翻身”!如果你知道二十岁的人和自己心爱的人儿结婚是怎么一种无上的幸福,如果你心爱的女人在你怀里颤抖过,那就请你等到明天。你明天再来吧!
假面人 这样说话的人头脑倒很简单!明天?明天?你在开玩笑!你的丧钟今天早上就敲过了!再说,你叫我今夜怎么办?我会恨恨而死的。那么,明天谁来要你的命呀?要我一个人进坟墓吗!年轻人,你要跟我走啊!
艾那尼 不行!魔鬼,我要甩掉你!我不听你的。
假面人 我早就猜到了。那很好。不过,你对什么发过誓来的?啊!没有发誓?这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你父亲的在天之灵罢了!这是很容易忘记的。年轻人靠不住啊!
艾那尼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啊,我简直要发疯了!
假面人 不!这不过是背信弃义而已。
艾那尼 公爵!
假面人 既然西班牙名门世家的长子现在说话都不算数了。(走了一步,要离开这里)那就后会有期吧!
艾那尼 不要走。
假面人 那么……
艾那尼 残酷无情的老头!(拿起小瓶子来)让我回到天堂的门口吧!
堂娜·莎尔从新房出来,没有看见假面人站在舞台后部的栏杆旁边。
第六场
人物同上一场,再加堂娜·莎尔。
堂娜·莎尔 我找不到那个盒子!
艾那尼 (旁白)天哪,是她。来得真不是时候!
堂娜·莎尔 他怎么啦?他害怕了,一听见我的声音就站不稳!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真叫人疑心!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告诉我!
(假面人脱下假面具。她喊了一声,认出来是堂·吕伊。)
这是毒药!
艾那尼 老天爷!
堂娜·莎尔 (对艾那尼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是多么可怕,简直莫名其妙!你骗了我了,堂·璜!
艾那尼 哎!我本来不该对你说的!公爵救过我的命,我答应过他要我死我就死。阿拉贡应该还西尔瓦这笔债啊!
堂娜·莎尔 你不是属于他的,你是属于我的。你对别人发过的誓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向堂·吕伊·葛梅兹)公爵,爱情使我有力量。我要保护他不受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堂·吕伊·葛梅兹 (无动于衷)你能保护他不受誓言的约束吗?
堂娜·莎尔 什么誓言?
艾那尼 我发过誓了。
堂娜·莎尔 不算,不算,什么誓言也不算数,这不可能!这是犯罪,发疯,谋杀!
堂·吕伊·葛梅兹 行了,公爵!
艾那尼做个手势要服毒。堂娜·莎尔设法阻挡。
艾那尼 让我喝了吧,堂娜·莎尔,我怎么能不喝呢?我和公爵有言在先,还有我父亲在天之灵作证啊!
堂娜·莎尔 (向堂·吕伊)你要抢走我心爱的人吗?还不如去虎穴抢虎子吧。你知道堂娜·莎尔是个怎么样的人?长期以来,我怜悯你六十岁的高龄,像女儿一般孝敬你,对你百依百顺,但是,你看见我泪眼中的愤怒吗?(从胸前拔出匕首)你看见这把匕首吗?啊!糊涂的老头子,你看见逼人的眼光,难道就不怕杀人的刀光?小心点,堂·吕伊!我也是将门之后,我的老伯伯,听我说,即使我是你亲生的女儿,要是你敢伤害我的丈夫,我也要叫你遭殃的!(把匕首扔掉,跪在公爵面前)啊!我跪在你脚下!求求你可怜我们两个吧!唉,老爷,开开恩吧!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很脆弱,我的力量在我心中就会夭折。我很容易心碎,我向你下跪了!啊,我恳求你可怜我们两个吧!
堂·吕伊·葛梅兹 堂娜·莎尔!
堂娜·莎尔 原谅我们吧!我们西班牙人的悲哀会化为愤激的言语,这你是知道的。唉!你并不是硬心肠的人,可怜我们吧!我的老伯伯,如果伤害了他,就是要了我的命!发发慈悲吧,我是多么爱他呀!
堂·吕伊·葛梅兹 (阴沉沉地)你爱他爱得太过分了!
艾那尼 你哭了!
堂娜·莎尔 不,不,我心爱的人,我不能让你死!不,我不能够。(向堂·吕伊)今天开开恩吧,我也会爱你的。
堂·吕伊·葛梅兹 在他之后吗!难道你以为用这点剩下来的爱情、友情,连友情都说不上,就能止住我的饥渴吗?(指着艾那尼)他是你唯一的人,他是你的一切!而我呢,多漂亮的同情!我要你这一点儿同情有什么用?啊,气死我了!他占有你的心,你的爱情,还有爵位,而让我看你一眼都是他的施舍!如果需要说一句话来满足我这个老糊涂,那也要他对你说:“这样说就够了!”还低声咒骂我这贪得无厌的老乞丐,说赏给我一个空杯子里的渣滓都是恩赐呢!可耻啊!荒唐啊!不行,这事儿非了结不可。喝吧!
艾那尼 我答应过他的,我应该遵守诺言。
堂·吕伊·葛梅兹 那就喝吧!
艾那尼把药瓶放到嘴边。堂娜·莎尔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堂娜·莎尔 啊,等一下!你们两个都听我说。
堂·吕伊·葛梅兹 坟墓已经张开了大口,我不能再久等了。
堂娜·莎尔 只等一会儿,我的老爷,我的堂·璜!哎,你们两个都好狠心哪!我要了你们的什么呢?只要一会儿工夫!这就是我所要求的一切!最后让一个可怜的女人说说她的心里话……啊,让我说吧!
堂·吕伊·葛梅兹 (向艾那尼)我等不及了。
堂娜·莎尔 两位老爷,你们吓得我发抖了!我什么事对不起你们?
艾那尼 啊!她喊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堂娜·莎尔 (一直拉住艾那尼的胳膊)你明知道我有千言万语要说。
堂·吕伊·葛梅兹 (向艾那尼)死的时辰到了。
堂娜·莎尔 (拉住艾那尼的胳膊不放)堂·璜,等我说完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夺过他的药瓶来)药瓶拿到手了。
她在大吃一惊的艾那尼和老头面前把药瓶举起来。
堂·吕伊·葛梅兹 既然我碰到了两个没有丈夫气的人,堂·璜,那我只好到别处去找不怕死的好汉了。你对你父亲的亡灵发过誓的,我只好到九泉之下去找你的父亲讲理!我们后会有期!
他走了几步要出去。艾那尼留住他。
艾那尼 公爵,请留步。(向堂娜·莎尔)唉!我求求你,你要我做个说话不算数、背信弃义的人吗?你要我头上写着“无信无义”几个大字到处示众吗?同情我吧,把药瓶还给我!看在爱情份上,为了我们灵魂的永生……
堂娜·莎尔 (阴沉地)你要这样?(喝毒药)现在,你拿去吧!
堂·吕伊·葛梅兹 (旁白)啊,没想到这竟是为她准备的!
堂娜·莎尔 (把喝了一半的药瓶给艾那尼)拿去吧,我说。
艾那尼 (向堂·吕伊)你看见了吧?作孽的老头子!
堂娜·莎尔 不要怪我,我给你留了一份。
艾那尼 (拿起药瓶)天哪!
堂娜·莎尔 你恐怕不会这样给我留下一份吧!你呀,你不知道一个虔诚的妻子的心,你不会像一个西尔瓦家的女人那样爱恋。我先喝了,我并没事。好了,如果你要喝就喝吧!
艾那尼 唉!你干了什么事了?不幸的人儿!
堂娜·莎尔 不是你要这样的吗?
艾那尼 这样死是很痛苦的。
堂娜·莎尔 不怕!有什么可怕的?
艾那尼 这种药一定把人带进坟墓。
堂娜·莎尔 我们今夜不是应该共枕安眠吗?在哪张床上睡有什么关系呢?
艾那尼 先父在天之灵啊!我忘记了为你报仇,你就来报复了。
他把药瓶放到嘴边。
堂娜·莎尔 (扑在他身上)天哪,痛得要命!……啊,赶快把药瓶扔掉!……我精神恍惚。住手!唉,我的堂·璜!这种毒药好厉害,好像胸膛里长了一头毒蛇,在用一千颗毒牙啃我的心,咬我的内脏!啊,我还不知道会痛到这个地步!这是什么?这是火,别喝了!啊,你会太难受的!
艾那尼 (向堂·吕伊)你的心肠太狠毒了!你就不会给她选别的毒药?
他喝毒药,然后扔掉药瓶。
堂娜·莎尔 你干什么了?
艾那尼 你干了什么?
堂娜·莎尔 来吧,我年轻的爱人啊,到我怀里来吧!
他们互相依偎,坐在一起。
堂娜·莎尔 是不是难过得要命?
艾那尼 不。
堂娜·莎尔 这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的脸色苍白,不像个新娘子,你说是不是?
艾那尼 哎!
堂·吕伊·葛梅兹 这是天意,在劫难逃。
艾那尼 这真是无可奈何的折磨啊!堂娜·莎尔在受煎熬,我却无能为力!
堂娜·莎尔 静一点吧!我已经好些了。我们马上就要展开翅膀,一同飞向新的光明。让我们比翼双飞,飞向一个更好的世界去。让我吻你一次,只吻一次!
他们互相拥抱。
堂·吕伊·葛梅兹 痛苦啊!
艾那尼 (声音逐渐微弱)啊!感谢上苍给了我生命,虽然我生活在苦海之中,被恶鬼缠身,但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奔波劳累之后,我到底能够用嘴吻着你的手,安眠在你怀里!
堂·吕伊·葛梅兹 他们多么幸福!
艾那尼 (声音越来越微弱)来吧,来吧……堂娜·莎尔,我只看见黑黑的一片,你难受吗?
堂娜·莎尔 (用同样微弱的声音)没,没什么。
艾那尼 你看见昏暗中有火光吗?
堂娜·莎尔 还没有。
艾那尼 (叹一口气)这里……
他倒下了。
堂·吕伊·葛梅兹 (扶起他的头来,头又低下去了)死了!
堂娜·莎尔 (头发散乱,半坐半立)死了?不!我们只是睡了。他睡着了!他是我的丈夫,你看见吗?我们相亲相爱,我们就在这里睡了。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有气无力的声音)不要吵醒他,芒多萨公爵大人,他疲倦了。(她把艾那尼的脸转过来)我心爱的人儿,把你的脸转过来向着我吧!……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
她倒下了。
堂·吕伊·葛梅兹 死了!啊,我也该死了!
自杀。
(许渊冲译)
【赏析】
1830年,围绕《艾那尼》(亦译《欧那尼》)的上演,法国评论界掀起一场“艾那尼之战”,此役以浪漫派对古典派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但是,今日看来实有种种艺术缺憾的《艾那尼》,为何竟胜任了对敌攻坚的任务呢?个中缘由,是因它首先挣脱了古典戏剧的束缚,抛弃了不近情理的“三一律”,时间远超二十四小时,地点也随剧情变换五次。它取材于16世纪的西班牙,具有光怪陆离的异国情调、古色古香的中世纪特色。它还有各种夸张到极致的感情,足以使人感受到挣脱束缚、获得解放的愉悦。更值得称道的是,《艾那尼》展现出雨果对当时法国社会思潮的令人惊叹的洞察力,作品以高昂的调子唱出了一代渴求变革的青年的心曲: 他们反抗专制权威的精神和对独立不羁的渴望,他们对理想的勇敢追求和对浪漫爱情的憧憬与忠诚。
《艾那尼》诞生的前夜,法国社会被沉闷的实利主义压抑得暗淡无光,老人们执掌着政权,只喜欢奖掖那些品行端方、正襟危坐的年轻人。没有出路的穷青年,出身卑微却心气高傲,怀抱着共和主义的梦想,仇视有权有势的、俗不可耐的贵族阶级。他们狂放不羁,睥睨同时代的敌手,觉得自己不是追逐地位、逢迎权贵的人,不是乞丐,不是寄生虫。在《艾那尼》中,雨果借用了西班牙历史的“酒杯”,来浇法国现实的“块垒”,为叛逆的青年们塑造了一个叛逆的偶像——艾那尼。19世纪30年代的法国青年们感到,这一个独立而卓越的人类灵魂,是对他们淋漓尽致的刻画;艾那尼对自由与权威、对荣誉与高贵、对爱情和死亡的全部见解,就是他们心曲的道白。
艾那尼英勇、高尚、骄傲,洋溢着青春豪气和叛逆精神。他自幼因家庭变故,被社会抛弃,浪迹天涯,做了一个为官府追逼的绿林头子。但他并不屈服于残酷的命运,敢于带领一帮“不怕硬、也不怕软”的绿林强盗,反抗暴虐的专制统治。艾那尼性情粗犷,敢于辱骂世袭贵族葛梅兹公爵是“老混蛋,日暮途穷,半截入土”;也敢于粪土万户侯,嘲笑满朝王公重臣都是“情愿用舌头舔”国王影子的狗;还能够不惧任何权威,敢于和侮辱他的国王“分个高低上下”。他和国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对国王宣布: 总有一天要“提起钢刀,杀进你的胸膛,剜出你的灵魂”。伟大的心灵恨得深,也爱得切。不同于白发老翁自私猥琐的占有,也不同于国王贪婪残暴的抢掠,艾那尼对莎尔的爱纯洁真诚、热烈无私。他处处为莎尔着想,国王、公爵像饿虎扑羊那样抢夺莎尔,他就奋力要把莎尔救出虎口;自己处于危境,就千方百计要莎尔摆脱对自己的爱恋,以免带给她更大的灾难。
艾那尼另一重高尚品格,是视个人及家族的荣誉比生命还重要。雨果受到西班牙作家卡尔德隆和法国古典作家高乃依作品的影响,设定了英雄面对荣誉与爱情两难抉择的主题。中世纪骑士的荣誉准则是,若为荣誉故,爱情、生命都可抛。荣誉,父辈的荣誉、家族的荣誉,是艾那尼常挂嘴边的信条。他不顾性命找国王复仇,是为挽回家族的荣耀。艾那尼捉住了卡洛斯王,复仇之机唾手可得时,他却放走不肯“屈尊”决斗的卡洛斯,完全不顾及这是最愚蠢的举动,原因也是骑士荣誉观念。这些出于荣誉观念的种种行为,显得极为幼稚,甚至愚笨呆傻,却显示出他心灵伟大、情操高洁。莎尔赞赏他说:“如果按照一个人的灵魂美丑来定地位的尊卑,如果上帝根据心灵是否高尚来划分人的等级”,那么强盗艾那尼配当国王,而国王卡洛斯只配做个小偷。不过,也正是因为恪守骑士荣誉观念,艾那尼才一步步陷入了危境。当卡洛斯宽恕造反的艾那尼,恢复他的贵族身份并赐婚时,艾那尼立即抛开了仇恨,对皇帝卡洛斯感恩戴德了,因为家族的“宝贵荣誉”失而复得了。新婚之夜,葛梅兹公爵催命的号角响起,在生命、爱人、荣誉三者之间,艾那尼断然选择了后者,因他曾面对父亲之亡灵立誓,违背誓言将玷污家族的荣誉。
过去常认为艾那尼是一代叛逆青年的代表,而视卡洛斯王为封建保守专制的代言人。实际上,卡洛斯王的形象,展现了雨果对欧洲政治的深刻洞察,寄寓了他在激变时代对“开明君主”的憧憬。卡洛斯最初令人厌恶,他横暴不仁,贪恋莎尔美色,却居心不良地将她赐给行将就木的白发老翁葛梅兹。发现艾那尼同样中意莎尔时,他竟轻佻地建议艾那尼一起“平分她的爱情”。他黑夜行劫,要把莎尔抢走,国王变成了强盗。后来,他以凶暴卑劣的方式带走了莎尔,先是以花言巧语利诱,后是面露凶相威逼,想让莎尔屈服于他的淫威。同艾那尼、同莎尔比起来,卡洛斯何其卑劣!
雨果不久就拔高了卡洛斯,展露出他的勃勃野心。卡洛斯在查理大帝陵寝中的那段独白,也是保王派雨果的政治独白: 辉煌的古罗马帝国只剩残渣,四分五裂的大小王国组成一幅斑驳的欧洲图画。谁能熔炼出新的欧洲呢?那就是这座大厦顶尖上耸立的两个人,两个选出来的领袖——教皇和恺撒,他们使一切世袭的君主都俯首听命。所有的世袭君主统治都是出于机缘,人民可以选出自己的教皇或恺撒,以机缘来纠正机缘犯下的错误,于是恢复平衡,天下大治。穿黄袍的选帝侯和穿紫袍的大主教,翻云覆雨的元老院,不过是上帝做选择的工具而已。上帝使一个思想应运而生,成长壮大,千变万化,抓住人心,开辟新天地。国王们想把它踩在脚下,或者设法堵住它的嘴,但它却神出鬼没进入了议会或选教皇的会场,化为手里拿着地球、头上戴着教皇三重冕的巨人,用双脚把国王们踩得低头弯腰。雨果笔下描述的巨人,是整顿收拾欧洲的巨人。雨果心中想的当然不是日耳曼帝国皇帝查理五世,而是横扫欧洲的拿破仑。那时代人们尊崇的拿破仑,并不是一个暴君,而是使国王和世袭权威受到屈辱的巨人,是人民的化身。因此卡洛斯慨叹人民“是有生命的海洋,肩负起巨大的金字塔,你们是国家的基础,总是用巨大的波涛冲击这座高塔,使它摇摇晃晃”,国王们应当低头看看,“人民,是海洋,捣毁王座的波涛。它是一面镜子,难得有一个国王在镜子里不是丑态百出的”!当舞台上的卡洛斯呼喊着这些词句时,台下满腔热血的青年们沸腾了。
卡洛斯脑际匆促闪过的这些念头,是革命性的,也是现代的。在查理大帝的陵墓上,他成熟了,成为新兴资产阶级梦寐以求的“开明君主”了。要解决时代问题和完成伟业的殷切愿望,净化了感情和抱负。做了皇帝,他改弦更张,宽恕了叛变的众贵族,还让艾那尼恢复爵位,把莎尔小姐也赐还给他。这时,艾那尼和莎尔这对幸福的恋人在他身边,也显得微不足道了。卡洛斯手扪着心,轻柔地自言自语:“熄灭了吧,充满青春之火的心灵!让理智统治吧,不要再兴风作浪了。从今以后,你的爱人,你的情妇,只能是日耳曼,是佛兰德,是西班牙。”这样的豪言壮语,对看戏的雄心勃勃的年轻人,效果又该是多么强烈啊!
艾那尼和莎尔热烈纯真的爱情感动人心,“穿插着恋人们的二重奏的第五幕具有纯净抒情的风韵,是这出戏剧的瑰宝” (丹麦文艺批评家勃兰兑斯语)。莎尔爱得奋不顾身,成为最纯洁高尚的悲剧英雄。虽有公爵锦衣玉食的许诺,有国王的威逼利诱,莎尔做到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宁可跟着那位被法律排斥的罪犯”艾那尼“到处飘荡,忍饥挨饿……也决不跟着皇帝去做女王”!铿锵之言掷地有声。在爱人艾那尼面临生命危险时,外表温顺柔弱的莎尔竟迸发出挥舞干戚的刑天的气概: 她先是宁愿被国王带走也决不让公爵交出艾那尼,后来更是拿起匕首反抗公爵,甚至抢先喝下了毒药。勃兰兑斯说,莎尔和艾那尼的爱情“是那些青年人深有体会的爱情,是他们渴望其再度呈现的爱情。……那种情欲的感觉在她身上是贞洁和谐的,在他身上是纯净热烈的,在他们两人身上是幸福的;堂娜·莎尔的那种超尘脱俗的热诚,艾那尼希望在现时和现时的宁静之中忘却过去的那种憧憬——都是当代青年迫切要求而且用雷鸣的掌声加以欢呼的那种浪漫主义”。
(邓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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