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 :
宋·辛弃疾
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是一首横跨时空、高度凝练地表现人生旅途中两种不同的心态的名篇。词人把数十年来心境的变化、生活的经历,凝结成对“愁”字的不同体会,写出了心境跃现的过程,也暗示了这种心境转变的历史环境与时代背景。
上片写少年时不谙世故,没有人生艰辛的尝试,因此爱上高楼极目远眺。这时,展现在词人面前的是远山染黛,近水清悠,一片春光明媚。对作者来说,人世间的愁苦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隔漠,只不过是为了写作新词,才无病呻吟地写几句不关痛痒的闲愁。“为赋新词强说愁”,既点明了说愁的原因,也暗示此刻此“愁”的浅薄。
下片笔锋陡转,起首就说“而今识尽愁滋味”,既和上片的“少年不识愁滋味”遥相照应,也概括了作者饱经沧桑的痛苦经历。辛弃疾少怀壮志,投身抗金救国大业,烽火扬州,转战千里,率千军万马回归南方。为了抗金救国大业,他上《美芹十论》,力陈恢复大计,他屯粮练兵,盼望着有朝一日率兵北上。但是,南宋投降派始终把他视为“归正人”,不予重用,十年调动了十一个地方,使他无法有所建树,最后还是把他罢了官。时光蹉跎,壮志难酬,词人在遭受了数不清的歧视、诽谤、打击和诬陷之后,终于尝遍了人世间的种种愁苦。这种愁苦来自作者赤诚的爱国心,包含了家难国忧的双重涵义,词人是多么想借手中之笔一吐为快啊!可是,接下去的两个“欲说还休”,表达了作者有愤难言、有愁难诉的苦衷。在投降派的监视下,无论作者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会给蓄意打击他的人留下口实。辛弃疾在《论盗贼札子》中就写到这种情景:“年来不为众人所容,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在这种情况下,作者只好把满腔的忧愤抑于心底,不关痛痒地说一句“天凉好个秋”。无尽的愁苦、无比的激愤,都隐伏在这平淡无奇的闲话之中,在文意上也形成了一个陡然的跌宕。语不惊人,却有一种憾人心灵的艺术效果,启发读者去感受其中的弦外之音。
这首词造语平淡却感情深沉,作者用对比的手法,抒发了内心的忧郁和激愤。先说“不识愁滋味”而强说闲愁,后说“识尽愁滋味”却不敢言愁,对比中巨大的反差,给读者留下深深的思考。作者心境的这种巨大的转变,正是从另外的一个侧面,展现了南宋时期的那种投降派专权、抗战派受挫的黑暗的政治背景,因此,这首词不但有极高的美学价值,也有极高的认识价值,堪为辛词中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