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秦娥 茉莉 :
韩淲
香滴滴,肌肤冰雪娇无力。娇无力,秋风凉冷,有谁消得。洗妆不奈云鬟侧,壁堂珠院空相忆。空相忆,轻颦浅笑,小梅标格。
在群芳众花之中,茉莉独标风韵的地方当是琼色馥味,仪态雅素。此作发端,词人就以婉媚新警之语表述了这种审美感受。“香滴滴,肌肤冰雪娇无力。”滴滴,这个叠字构成的词,本意是形容水滴持续不断下注的声响。句中缀在香字之后,旨在强调茉莉芳馥无比,含香欲滴。不过这里以花拟人,把名花当闺秀加以刻绘。“肌肤冰雪”是取花色状少女的冰清玉白。这样写物妙在得神,与琢句精工、藻绘雕形的方法不尽一样。清代沈祥龙说词,认为“词韶丽处,不在涂脂抹粉也。诵东坡‘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小殿风来暗香满’句,自觉口吻俱香。”这首《忆秦娥》起句和苏词的表意方法确有相似方面。这不仅能改变径直雕刻物态,往往招致徒事自然外形的通病,而且灵动的笔墨也便生发新的境界。“娇无力,秋风凉冷,有谁消得。”消,应作禁讲,即与辛弃疾《摸鱼儿》词:“更能消几番风雨”中的消字意同。秋气渐冷,金风习习,凉人肌肤,娇弱多情的闺秀禁不住这节序的变更,颇感寂寞伤怀,处境难以忍受。句中将花的情态和人的意绪融为一体,在人的精神里蕴含着花的本性,两者渗透,这是赏花体验的美感升华。此处以诘语收束上片,突然激起一道文澜,逗人遐思推想,饶有余味。按通常说法,“凡词两结最为紧要。前结如奔马收缰,尚存后面地步,有住而不住之势。”(《词学集成·法》)细细品味词的上片结句,简练的语言似收到了辞尽意不尽的艺术效果。
过变句又放开一笔,继写人的形象。“洗妆不奈云鬟侧,璧堂珠院空相忆。”洗妆,鲜艳漂亮的妆束。云鬟即环形发髻,云鬟侧,发鬟偏倒。璧堂珠院,泛指华贵富丽的庭院房屋的建筑。洁白的茉莉花辅以翡翠的叶子,好似刻玉雕琼般的俊美,但稍被秋风冲犯,自然有些变化。词人把这样的花容想象成一位追求艳妆靓饰的闺秀,在心绪懊恼时展现的模样,可谓新奇有趣。句中“空”字,贵在精择,揭示了少女失去心理平衡的原因,使其精神、外貌相得益彰。“空相忆,轻顰浅笑,小梅标格。”词的收笔淡墨轻点,神气很足。从那轻轻皱眉的愁容及微微露笑的悦色中,我们完全能够感触到少女感情的丰富细腻,气质的端秀素雅。如此气韵风度比之于花卉,茉莉之外,还有寒梅可以并肩媲美。茉莉是供人观赏的名葩,在唐宋诗词中有的作品以不同花的比较描写其风姿意态。宋人郑刚中的《茉莉》诗就曾并提梅、茉,相互比照,“不是满枝生绿叶,端须认作岭头梅”。韩淲歌咏茉莉的手段就更灵活了,在一首词里用花比衬和以花拟人,双管齐下,多侧面地绘形写神,追尚风趣新巧。从他另首赋茉莉的《浣溪沙》词,也能得出同样的看法。“滴滴琼英发翠绡,江梅标韵木香娇。乍凉时候漏声遥。欲绾鬓丝妆未了,半回身分曲初招。霓裳依约梦魂飘。”篇中茉莉形象已由《忆秦娥》词里的情思牵萦的闺秀转化为婀娜蹁跹的舞女。所以,她除了有着江梅的韵致,还表现出木香的娇媚。一般讲,用短章小词吟咏花草,能工者不大容易。因为“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张炎《词源》)韩氏写茉莉,虽力求塑造“似花还是非花”的艺术形象,但篇幅和才情的限制,不免存在单薄、浅俗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