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赋梨花 :
史达祖
玉容寂寞谁为主?寒食心情愁几许?前身清澹似梅妆,遥夜依微留月住。杳迷胡蝶飞时路,雪在秋千来往处。黄昏著了素衣裳,深闭重门听夜雨。
白居易有两句脍炙人口的诗,使杨贵妃这位凄苦孤寂、眷眷情深的绰约仙子风韵长存:“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这是以花写人,可谓极妍尽态,妙笔生辉。史达祖的这首梨花词,却是借来的绝妙好句,“翻手为云”,以人写花,同样是形神毕肖,真可谓异曲同工。
史达祖曾于韩侂胄门下做幕僚,因受韩的牵连,这位才士只落得“降志辱身”,青史无名。他的许多词,创作的具体时间和背景很难考订,这首词也不例外。就全篇来看,借梨花而自况,咏梨花而自咏的创作旨意是很明显的。词的发端概括写梨花的心志,先从花的外部情态着笔:梨花满树,玉洁冰清,分外娇美。可是那琼枝艳花到底为谁开放呢?正如九华帐里的梦魂,久久无人问讯,怎不令人寂寞伤情?然后转写内在心绪。句中“寒食”指清明节,此时春事渐老,花期将阑。寒食节后,正是“夜来风雨送梨花”(温庭筠诗)之时,念及凋零日临,焉能不愁?起笔接连发问,表里相应,一种凄惋的愁情浮漾纸面,为全词奠定了基调。接着,词人运用具体的场景,深入刻画梨花的风度和品格。三、四句以月夜为背景,概括写色与香。“清澹”,又作“清淡”,这里是清雅、恬静的意思。“依微”,就是“依稀”之意。梅、梨两花色泽相似,都是先开花后吐叶,所以词人以梅妆喻梨花的容颜。在漫漫长夜中,梨花隐隐约约显露着梅花般的清淡和文静,姿容端庄,气质超俗,似乎连月儿也不忍离去。“清澹”、“依微”,似轻笔勾画的淡雅的画面,给人以朦胧的美感。
换头处词笔摄入白天的景色,由虚转实,具体写色香。如果说,月色下的梨花足能显示其气质和神韵,那么,明媚春光中便更能表现她的襟怀和风采了。彩蝶翻飞,秋千摇荡,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境界! 阵阵幽香中泛出斑斓的色彩,明丽的色彩中传出隐隐的笑声。此处令人不禁想起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岑氏以梨花写初雪,重在表现盎然的生机;而词人以白雪写梨花,意在突出非凡的气质。香自飘逸花自开,在一片喧闹的春意中,“寂寞开无主”的梨花依然是那样恬静和高洁。结尾两句,词人笔锋陡折,时间上又从白天推移到黄昏,收束了外表的欢乐,照应了开篇的凄清。李重元《忆王孙·春词》云:“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夜雨声中,人们自然要忧虑梨花的凋落,春光的逝去。
词家评论说:“咏物固不可不似,犹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邹祗谟:《远志斋词衷》)梅溪此词,确实深得其妙。亦有人评梅溪词为“用笔多涉尖巧”,缺乏意境和气骨。我以为这一篇倒是一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