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诗力说<sup>①</sup>

摩罗诗力说^① : 原文
由纯文学上言之,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皆在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文章为美术之一,质当亦然,与个人暨邦国之存,无所系属,实利离尽,究理弗存。故其为效,益智不如史乘,诫人不如格言,致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业之券^②。特世有文章,而人乃以几于具足。……文章之用益神。所以者何? 以能涵养吾人之神思耳。涵养人之神思,即文章之职与用也。
此他丽于文章能事者,犹有特殊之用一。盖世界大文,无不能启人生之閟机^③,而直语其事实法则,为科学所不能言者。所谓閟机,即人生之诚理是已。此为诚理,微妙幽玄,不能假口于学子。……故人若读鄂谟(Homeros)以降大文^④,则不徒近诗,且自与人生会,历历见其优胜缺陷之所存,更力自就于圆满。此其效力,有教示意;既为教示,斯益人生;而其教复非常教,自觉勇猛发扬精进,彼实示之。凡苓落颓唐之邦,无不以不耳此教示始。
上述诸人,其为品性言行思维,虽以种族有殊,外缘多别,因现种种状,而实统于一宗: 无不刚健不挠,抱诚守真; 不取媚于群,以随顺旧俗; 发为雄声,以起其国人之新生,而大其国于天下。
注释
①《摩罗诗力说》,鲁迅早期的文艺论文。1907年作。最初分两次发表于1908年2月、3月 《河南》月刊第二、三号,署名令飞。摩罗,一作“魔罗”,印度梵语的音译,原为佛教用语,指魔鬼。基督教《圣经》里叫撒但(希伯来语音译) 。十九世纪英国御用文人、“桂冠”诗人骚塞,他在《审判的幻景》一诗的序言里,辱骂拜伦是“诗歌中的恶魔派”。其实“摩罗诗派”,就是浪漫派。鲁迅称颂了这一派诗人的反抗精神。文中主要介绍、评论了以英国诗人拜伦为首、包括英国的雪莱,俄国的普希金、莱蒙托夫,波兰的密茨凯维支、斯洛瓦茨基、克拉辛斯基和匈牙利的裴多菲等在内的浪漫派诗人。鲁迅主张文学反映真理,有益于人生,有益于社会进步。②弋 (yì意) ,取。卒业之券 (quàn劝) ,毕业证书。③闷 (bì必) 机,奥秘。④鄂谟,今译荷马,参看该条。
译文
从纯文学上说,一切艺术的本质,都在于使看或听的人振奋和喜悦。文学是艺术之一,本质也应当是这样,它和个人及国家的存亡,没有关系,完全摆脱了实利,也不研讨哲理。所以从它的功用看,增加智慧不如史书,劝诫人不如格言,使人致富不如工商业,取得功名不如毕业证书。但世界上有了文学,人们便差不多接近于完满了。……文学的功用更加神奇。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文学能培育我们的理想。培育人的理想,这就是文学的职能和作用。
其他属于文学功能的,还有一种特殊的作用。凡世界上的伟大作品,都能够揭开人生閟机,直接揭示出它的实质和规律,这是科学所不能做的。所谓閟机,就是人生的真理。它是真理,深奥玄妙,一般学生说不出来。……所以人们如果读荷马以来的伟大作品,就不仅接触了诗歌,而且自然与人生有了接触,清清楚楚看到它的优缺点在什么地方,并努力使它变得完满。文学的这种效力,有教育的意义;既然是教育,就有益于人生; 而它的教育又不是一般的教育,它实际上表现出了自觉、勇猛、发扬努力上进的精神。凡是衰落、委靡不振的国家,没有不是从不接受这种教育开始的。
上面论述的几位诗人,他们的道德、言行和思想,虽然因民族、社会环境不同,表现出各种不同的情况,但实际上统一于一个流派:都刚强不屈,坚守真诚; 不向人献媚讨好,以随顺旧习俗。他们唱出雄壮的歌声,以促进祖国人民的新生,而使他们的国家在世界上成为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