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 [法国]拉马丁

湖 [法国]拉马丁 : 由着这滚滚波涛不停地流向远方,
一直把我们送往冥冥无垠的长夜;
我们朝朝暮暮航行在岁月的海洋
竟不能稍有停歇?

湖水呀!光阴荏苒,应是去年今日,
我曾与她相约: 重游旖旎的湖畔;
如今湖山依旧,哪里有她的踪迹?
只剩我独坐岸沿。

去年你也这样在峭壁下喧嚣,
也这样卷潮而来拍打残破石岸;
飞溅起浪花碎沫,都付与风儿抛到
她那娇小的脚迹。

记得吗?那天黄昏,我们湖上泛舟;
远处天水相接,我俩相对无言,
在一片沉寂中只有桨声轻柔
击打水波潋滟。

忽然响起一串人间少闻的话语,
景色迷人的岸边传来声声回响;
水波屏息静听,那声音字字句句
扣在我的心房:

“光阴!你慢飞驰!宜人的美景良辰,
且莫匆匆流逝!
让我们细细品尝这稍纵即逝的温存,
此生的赏心乐事。

“世上多少不幸人为苦度光阴嗟叹,
你快快为他们
流走漫漫岁月,荡涤无限辛酸;
莫管那幸福的人。

“我苦苦请求良久,光阴置若罔听,
只顾悄悄流去。
我还央告良宵:“不要匆匆天明。”
奈何东方欲曙!

“良宵岂可虚度?爱恋须及时,
珍惜这千金一刻!
人生本无归宿,岁月浩茫无极,
我们是百代过客。”

光阴呀,你莫非嫉妒我们幸福,
不容我们久久地在爱恋中沉醉?
甜美销魂的时刻怎能同悲愁凄苦
一样迅速地离飞?

怎么?竟然留点梦痕,都不许可?
往事只如烟云,过眼终成虚话?
光阴,你给我们幸福,却又为何
让幸福消逝于刹那?

永恒,空虚,往昔,茫茫无底深渊,
你们吞没了人间多少朝夕晨昏!
试问: 你们夺去我们的极乐至欢,
何时归还我们?

湖呀!沉默的岩石!山洞!阴郁的森林!
岁月对你们有情,你们永不衰老,
我请你们为证,美丽的自然风景,
记住我们的良宵!

你或风平浪静,你或怒潮澎湃,
美丽的湖呀,山坡明媚,青松荫浓,
岸石峥嵘,愿甜蜜的回忆长在
这湖光山色之中。

愿那习习吹来、飘飘而去的微风,
愿那岸边响起、岸边回荡的声音,
愿那以淡淡银辉铺洒湖面的月轮
都铭记往昔情景。

风儿在呜咽哀吟,芦苇叹息哽噎,
湖上空气清新,飘荡着幽香叆叆,
愿眼前听到、见到、闻到的这一切
都说:“他们曾相爱。”

(李恒基译)

【赏析】
作为法国浪漫主义诗人的先驱,拉马丁凭借诚挚而纯朴的真情实感、新颖的主题与音韵优美的语言开创了一代诗风,使法国诗歌摆脱了僵化的古典主义的羁绊,进入了欣欣向荣的新天地。
拉马丁的《湖》一诗源于他和朱莉·夏尔的一段恋情。1816年10月,拉马丁在法国东南部萨瓦省布尔热湖东岸的埃克斯温泉城疗养,邂逅了朱莉·夏尔。两人在湖边一见钟情,终日相守,仿佛新婚燕尔,在温泉城度过了一段甜蜜时光。“多情自古伤离别”,临别时两人依依不舍,约定来年夏天在温泉城重聚。1817年8月,拉马丁来到他们初次相会的湖边苦苦等待,望穿秋水,终不见伊人到来(当时朱莉沉疴在身,卧床不起,已不能离开巴黎。拉马丁后来回到米利镇的父母家过圣诞节时才得知朱莉已于12月18日在巴黎病逝的消息)。拉马丁流连湖畔,愁思满怀,触景生情,赋诗一首,纪念他和朱莉这段难忘的恋情,是为《湖》。
《湖》是一首恋歌,表现了诗人对其情人的依恋和对往日恋情的眷念。面对湖水,诗人感慨万千:“光阴荏苒,应是去年今日,/我曾与她相约: 重游旖旎的湖畔;/如今湖山依旧,哪里有她的踪迹?/只剩我独坐岸沿。” 诗人独自苦苦等待,终不见佳人到来,却不知其中缘故,心情是孤独而又沮丧。失望之际以回忆聊以自慰,脑海里出现曾依偎在他身旁的恋人栩栩如生的形象。“记得吗?那天黄昏,我们湖上泛舟;/远处天水相接,我俩相对无言,在一片沉寂中只有桨声轻柔/击打水波潋滟。”缕缕柔情,幽幽蜜语,都沉浸在这默默之中。此时无声胜有声。所谓良宵苦短,美景良辰、赏心乐事,总是不留情面地匆匆流逝。诗人渴望能挽留这美好的时光,呼喊“光阴!你慢飞驰!”,让有情人能细细品尝这稍纵即逝的温存,让时光为不幸的人们去流走漫漫岁月,而不要来打扰他们这对幸福的人儿。然而良宵匆匆天明,已是东方欲曙,无可挽回。于是诗人又感叹要及时享受千金一刻的良宵,因为人生代代相传,每个人都只是岁月长河中的匆匆过客而已。
诗人对时光无情夺去有情人的极乐至欢不胜欷歔感慨。甜美销魂的时光不复长存,而是与悲愁凄苦的人生一样飞逝,好像上天也嫉妒有情人。一切仿佛过眼云烟,眼前的幸福转瞬即逝。诗人无可奈何之际,便恳求大自然记住他们的这段恋情:“湖呀!沉默的岩石!山洞!阴郁的森林!/岁月对你们有情,你们永不衰老,/我请你们为证,美丽的自然风景,/记住我们的良宵!”湖边明媚的山坡、荫浓的青松、峥嵘的岸石仿佛与甜蜜的回忆一起融化在湖光山色之中。微风习习而来又飘飘而去,波涛荡漾着明月的银辉,仿佛就是往昔柔情蜜意的印迹。然而“风儿在呜咽哀吟,芦苇叹息哽噎”。全诗结尾,诗人把他对那段恋情的珍视和眷念推向了极致:“愿眼前听到、见到、闻到的这一切/都说:‘他们曾相爱。’”《湖》以生动优美而又朴实的语言倾诉了诗人对他的恋人的依恋和对他经历的那段恋情的眷恋,抒发诗人对往昔,对逝去春光的怀念,表现了光阴流逝、人生苦短、无可奈何的心情。
《湖》又是一首描绘人面对命运感到不安和渴望永恒的短暂爱情的不朽诗篇。全诗语言朴实,感情真挚,充满一种忧郁、低沉的情调,缠绵悱恻,哀婉动人。第一人称的运用、拟人的手法、丰富的想象、和谐的乐感和神秘的色彩等等,所有这些使《湖》成为后来法国浪漫派诗歌的典范。

(李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