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莱娜公主 [比利时]梅特林克

马莱娜公主 [比利时]梅特林克 : 【作品提要】
夏勒玛尔和马尔塞吕斯两个国王分别占有荷兰的一部分领土。马尔塞吕斯的女儿马莱娜公主与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夏勒玛尔王子订有婚约,但却为夏勒玛尔国王的情人安娜王后所反对。安娜王后想把自己的女儿于格利亚娜公主嫁给王子,而且自己也被年轻英俊的夏勒玛尔王子吸引。于是,她利用夏勒玛尔国王对自己的宠幸,挑起两个国王之间的战争,企图完全颠覆马尔塞吕斯的统治。马尔塞吕斯国王反对女儿马莱娜公主嫁给夏勒玛尔王子,便把她和乳母囚禁在一座塔楼之中,自己和王后在与夏勒玛尔的战争中双双丧命。失去父母的马莱娜公主和乳母费尽周折逃出塔楼,赶往夏勒玛尔的城堡去见深爱着她的夏勒玛尔王子,却意外地成为了安娜王后之女于格利亚娜公主的女仆,在宫中趁机向夏勒玛尔王子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正要娶于格利亚娜公主为妻的夏勒玛尔王子向父亲禀报,他要改娶马莱娜公主为妻。安娜王后得知后恼羞成怒,将患病的马莱娜软禁在一间卧室里,企图通过慢性毒药害死她。未遂,又与夏勒玛尔国王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偷偷来到马莱娜公主房间,用绳子将其活活勒死。国王不堪杀人罪行的折磨,向夏勒玛尔王子说出了真相。夏勒玛尔王子杀死安娜王后后自杀身亡。

【作品选录】

第四幕

第三场

马莱娜公主的卧房
幕启时马莱娜公主躺在自己床上。一条大黑狗在一个角落里哆嗦。
马莱娜　过来,普吕东!到这儿来,普吕东!他们把我孤零零一个人丢在这儿!他们把我孤零零一个人丢在这样的黑夜里!夏勒玛尔没来看过我。我的奶娘没来看过我。我叫人时,没有人答应。——我可怜的黑狗啊,你在哪儿?难道你也要抛弃我吗?——你在哪儿,我可怜的普吕东?房里黑洞洞的,我看不见你,你同我的房间一样黑。——角落里我看见的是你吗?是你的眼睛在角落里发亮呀!看上帝面上,闭上你的眼睛吧!到这儿来,普吕东!到这儿来,普吕东!(这时下起了雷阵雨。)我看见在角落里发抖的,是你吗?——我从来没有见你哆嗦成这个样的!所有家具都跟着一道抖动起来了!——是不是你看见什么东西了?回答我,我可怜的普吕东!难道房间里有人?到这儿来,普吕东,来,到这儿来!到我身边来,到我床上来!可是在这角落里,你抖得这么厉害!(马莱娜起身向狗走去,狗后退,躲入家具下边。)你在哪儿,可怜的普吕东?噢!你的眼睛现在像两团火。你今夜为什么怕我?(她重新躺下。)我要是能睡着一会儿就好了……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我病得好厉害呀!我也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谁也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这时风吹动床上的罗帐。)啊!有人碰我床上的罗帐了!谁在动我床上的罗帐?我房间里有人!——我房间里一定有人!——噢!现在月亮照进了我的房间!——壁毯上的影子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耶稣受难十字架在墙上晃起来了!谁在碰十字架?上帝啊!上帝啊!这儿我不能呆了!(马莱娜起身走向房门,试图开门。)他们把我锁在房间里了!——看在上帝面上,给我开开门吧!我的房间里有动静!——如果你们再让我呆在这里,我会送命的!奶娘!奶娘!你在哪儿?夏勒玛尔!夏勒玛尔!夏勒玛尔!您在哪儿?(马莱娜又向床走去。)我不敢再下床了。我脸朝着那一边,就看不见墙上的东西了。(这时放在拜垫上的白衣服随风慢慢飘动起来。)啊!拜垫上有人!(她翻身向另一侧。)啊!影子还在墙上!——我没法闭上眼睛。(这时风声呜咽,家具噼啪作响。)噢!噢!噢!现在怎么啦?我房间里有声音!(她坐起身来。)我倒要看看拜垫上有什么?——我刚才怕的是自己的结婚礼服!可壁毯上的影子是什么呢?(她推一推壁毯,使它晃到一边。)现在影子到墙上了!我来喝口水!(她喝水,把杯子放在一家具上。)噢!我屋里的芦苇叫得好响呀!我一走路房间里样样都出声!我想那是柏树的影子,我窗前有棵柏树。(向窗口走去)噢,他们给了我一间多么阴沉的房间呀!(雷声)在闪电的光亮下我看到的只是十字架;我害怕死鬼从窗口进来。墓地里风雨好大呀!风刮得垂柳乱舞!(她在床上躺下。)现在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月亮也离开了我的房间。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情愿听到点声音。(她倾听着。)过道里有脚步声。奇怪的脚步声,奇怪的脚步声……我房间周围有人窃窃私语。我听见有人用手碰我的门!(这时黑狗开始吠叫起来。)普吕东!普吕东!有人要进来!——普吕东!普吕东!普吕东!不要这样大声叫!上帝啊!上帝啊!我看我的心快停止跳动了!

第四场

宫楼内一过道
国王和安娜王后从过道一头上。国王手中拿着灯,雷雨继续下着。
安娜　我看今夜的雷雨一定很大,院子里的风大得吓人,一棵老柳树已经被刮倒在池塘里了。
国王　我们别做那事了吧。
安娜　什么?
国王　别的办法就不行吗?
安娜　您来。
国王　七位修女!
七位修女唱着连祷文走来。
一修女　(在远处)上帝保佑吧!
众修女　主呀,饶恕我们吧!
一修女　上帝保佑吧!
众修女　主呀,使我们如愿以偿!
一修女　使我们免遭灾难!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一修女　赦免我们的罪吧!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七修女鱼贯而入,为首的掌着灯,最后的捧着经书。
一修女　使我们平心静气!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一修女　使我们免遭不测的夭折!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一修女　驱逐我们心中的魔鬼!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一修女　(走过国王和王后身边)使我们去除淫念!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一修女　使我们平心静气,与人为善,不存害人之心!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七修女下,念祷文的声音继续从远方传来。
一修女　使我们免遭电击雷劈!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一修女　(从很远处)使我能获永生!
众修女　主呀,解脱我们吧!
安娜　她们走了。——来。
国王　噢!那事我们今天别干了吧!
安娜　为什么?
国王　雷打得多可怕!
安娜　谁都不会听见她的喊叫。来。
国王　再等一会儿吧。
安娜　住嘴,这儿是门……
国王　这儿是门吗?……
安娜　钥匙在哪儿?
国王　我们到过道那头去吧,可能有人。
安娜　钥匙在哪儿?
国王　等明天再说吧。
安娜　这怎么行?拿来!钥匙!钥匙!
国王　我想,我是忘带了。
安娜　这不可能。我把钥匙给您了。
国王　我找不到了。
安娜　我明明放在您大衣口袋里的……
国王　钥匙不在里面了。我去找找……
安娜　哪里去找?
国王　别的地方去找。
安娜　不,不,您呆在这儿!您一去就不回来了。
国王　不,不,我会回来的。
安娜　我自己去,您留在这儿。钥匙在哪儿?
国王　我不知道。在我的卧室里……
安娜　您会走开吗?
国王　噢!不走开,我留下!……我留在这儿!
安娜　钥匙肯定在您身上。我把它放在您大衣口袋里的。找找看,我们没工夫可耽误。
国王　我找不着。
安娜　瞧……钥匙在这儿!得了,听话,夏勒玛尔,今天晚上不要耍孩子气了……难道您不再爱我了?
安娜想吻国王。
国王　(把安娜推开)不要,不要,现在别来这个。
安娜　开开!
国王　噢!噢!噢!开地狱的门也不会使我这么害怕!房间里不过是个小姑娘呀,她不能……
安娜　开开!
国王　她双手一枝花也拿不住!当她手中拿着一朵可怜的小花时,她会全身哆嗦,而我……
安娜　得了,您别瞎闹啦,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没有工夫可耽搁!
国王　锁眼我找不着。
安娜　把灯给我。灯火摇摇晃晃的,好像过道要坍下来似的。
国王　我摸不到锁眼。
安娜　您害怕啦?
国王　不。——对,有点儿,我看不见了!
安娜　把钥匙给我。(半打开门)进去!
黑狗爬了出来。
国王　有个东西出去了!
安娜　是。
国王　什么东西从房间里出去啦?
安娜　我不知道。进!进!进!
两人进入房间。

第五场

马莱娜公主的卧房
幕启时,马莱娜公主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神色惊恐,凝神倾听。国王和安娜王后上。——雷雨大作。
国王　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跑出房间去了!……
安娜　往前走,往前走!
国王　我想出去看看是什么东西跑出房间了……
安娜　住口。她就在那里。
国王　她死了!我们离开这儿吧!
安娜　她害怕。
国王　我们走吧!我在这儿就听见她的心跳了!
安娜　往前走,您疯了,是不是?
国王　她在瞧我们呢,噢!噢!
安娜　可是这是个小姑娘!——晚安,马莱娜。——你听见我说话吗,马莱娜?我们问候你来啦。——马莱娜你生病啦?你听不见我说话吗?马莱娜!马莱娜!
马莱娜点头表示听见。
国王　啊!
安娜　你真吓人!——马莱娜!马莱娜!你说不出话来了吗?
马莱娜　晚……安!……
安娜　啊!你还活着呢。——你不缺什么东西吗?——我来脱掉大衣。(她把大衣放在一件家具上,走近床。)我来看看。——噢!这枕头太硬了。——我来替你整整头发。——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马莱娜?马莱娜?——我来疼疼你。——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呀?——你哆嗦得好像你快要死了似的。——连整个床都跟着你颤动了!——我来仅仅是为了表示一点我对你的疼爱。——不要这样看我!像你这年纪是要人疼爱的呀,我要做你可怜的母亲。——我来替你整整头发。——来,头抬一点起来,我用这带子替你把头发扎起来。——头抬一点起来。——这样。
安娜把一根带子绕在马莱娜的脖子上。
马莱娜　(跳下床来)啊!您把什么放在我脖子上啦?
安娜　什么也没有放!什么也没有放!没有什么!您不要叫喊!
马莱娜　啊!啊!
安娜　拦住她!拦住她!
国王　什么?什么?
安娜　她要叫啦!她要叫啦!
国王　我不能!
马莱娜　您要把我!……噢!您要把我!……
安娜　(抓住马莱娜)不行!不行!
马莱娜　妈妈!妈妈!奶娘!奶娘!夏勒玛尔!夏勒玛尔!夏勒玛尔!
安娜　(向国王)您在什么地方?
国王　这儿!这儿!
马莱娜　(跪着移动双膝,跟着安娜)等一等!稍等一下!安娜!夫人!国王!国王!国王!夏勒玛尔!不要在今天!不!不!不要在现在!……
安娜　您要跟着我爬行全世界吗?
安娜抽紧套在马莱娜脖子上的带子。
马莱娜　(倒在卧房中间)妈妈!……噢!噢!噢!
国王正要坐下。
安娜　她不动了,已经完蛋了。——您在哪儿呢?帮我一把!她还没有死透呢。——您坐着呐。
国王　是!是!是!
安娜　拽住她的双脚,她还在挣扎,她会重新站起来……
国王　哪双脚?哪双脚?在哪儿?
安娜　在那儿!在那儿!在那儿!拽呀!
国王　我不能!我不能!
安娜　您可不要让她无谓地受苦呀!
这时突然冰雹噼噼啪啪打在窗户上。
国王　啊!
安娜　您在做什么?
国王　敲窗户!——有人敲窗户!
安娜　有人敲窗户?
国王　对!对!用手指敲!噢!有千百万个手指在敲!
又是一阵冰雹。
安娜　那是下雹子!
国王　下雹子?
安娜　是,我看见了。——她的目光已经无神了。
国王　我要离开这儿!我走了!我走了。
安娜　什么?什么?等一等!等一等!她死了。
这时一阵风猛然把一扇窗户吹开,放在窗台上的长着一枝百合花的花盆哗啦一声摔到房间里。
国王　噢!噢!现在!……现在出什么事啦?
安娜　没有什么,是百合花,百合花倒下来了。
国王　有人把窗户打开了。
安娜　那是风。
国王　是风吗?
安娜　是的,是的,您不是听得很清楚嘛。您把那一盆百合花搬开,搬开,否则它也会掉下来的。
国王　在哪儿?哪儿?
安娜　在那儿!在那儿!在窗台上。就要掉了,就要掉了!就要哗啦一声摔下来了!
国王　(捧着百合花盆)该放在哪儿?
安娜　您愿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放在地上吧!放在地上吧!
国王　我不知道哪儿好……
安娜　您不要这样捧着百合花!百合花摇摇晃晃,好像在暴风雨中一般!快掉下来了!
国王　该放在哪儿?
安娜　放在您愿意放的地方。放地上,——哪儿都行……
国王　这儿吗?
安娜　行,行。
这时马莱娜动了一下。
国王　啊!
安娜　怎么?怎么?
国王　(模仿马莱娜的抽动)她!……
安娜　她死了,她死了。您来!
国王　我?
安娜　对。她鼻孔流血。——把您的手帕给我。
国王　我的……我的手帕吗?
安娜　对。
国王　不,不!我的不行!我的不行!
这时疯子出现在敞开着的窗户前,突然傻笑一声。
安娜　有人!窗口有人!
国王　噢!噢!噢!
安娜　是疯子!他看见灯光了。他会说出去的。杀了他!
国王奔向窗口,一剑戳死疯子。
疯子　(倒下)噢!噢!噢!
安娜　他死了?
国王　他掉下去了,掉到壕沟里去了。淹死了!您听!您听!……
传来水拍岸的声音。
安娜　附近没有人吗?
国王　他淹死了,他淹死了。您听!
安娜　附近没有人吗?
打雷,闪电。
国王　打闪了!打闪了!
安娜　什么?
国王　下雨了!下雨了!下冰雹了!下冰雹了!响雷了!响雷了!
安娜　您在窗口那儿干什么?
国王　下雨了,雨打到我身上了!他们把水浇在我的头上!我要站到草坪上去!我要站在露天里!他们把水浇在我的头上!现在需要用全部的洪水来为我行洗礼了!漫天的冰雹都砸在我头上!漫天的闪电都击在我头上!
安娜　您发疯了!您会被雷劈死的!
国王　下冰雹了!冰雹落到我头上了!有些雹子像乌鸦蛋那么大!
安娜　您发疯了!雹子会砸烂您的。——您已经被砸出血来了。——把窗户关上。
国王　我渴。
安娜　喝吧,这杯里有水。
国王　哪儿?
安娜　在那儿,还有半杯水。
国王　这杯子她喝过吗?
安娜　喝过,也许喝过。
国王　没有别的杯子吗?
国王把杯里剩下的水倒掉,并涮洗杯子。
安娜　没有。——您在做什么?
国王　她死了。(这时传来阵阵奇怪的摩擦声和爪子的扒门的声音。)啊!
安娜　有人在挠门!
国王　他们在挠门!他们在挠门!
安娜　别说话。
国王　这不像是手!
安娜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国王　留神!噢!噢!噢!
安娜　您怎么啦?
国王　什么?什么?
安娜　您真吓死人了!您快跌倒了。喝水,喝点水。
国王　是!是!
安娜　过道里有人走动。
国王　他要进来了!
安娜　谁?
国王　那个人……那个人!……(做挠门动作)
安娜　别说话。有人在唱……
人声　(在过道里)主呀,我向你喊出我的心声;主呀,倾听我的声音!
安娜　是七位修女到厨房去。
人声　(在过道里)你的耳朵听听我祈祷的叫喊!
国王将杯子和细颈瓶碰落地上。
安娜　瞧您干的事?
国王　这不是我的错……
安娜　她们会听见声响的,她们会进来的……
人声　(在过道里逐渐远去)主呀,如果你抓住错误不放;主呀,谁还能求生呢?
安娜　她们走过去了,她们到厨房去了。
国王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同她们一起去!给我开门!
他向门口走去。
安娜　(拉住他)您要干什么?您去哪儿?您疯了吗?
国王　我要同她们一起去!她们已经到草坪上了……她们到池塘边了……刮着风,下着雨,有水,有空气!——您要是让她死在露天里,至少也好些!可是,在这儿,死在一间小房间里!死在一间可怜的小房间里!我来打开窗户……
安娜　可是外边在打雷呐!您疯了吗?我早知道一个人来就好了。
国王　对!对!
安娜　您也可落得一身清白,是吗?可是现在……
国王　我没有杀她!我连碰都没有碰她一下!杀她的是您!是您!是您!
安娜　好,好。您住口吧。——我们以后再说。可是您不要这样大声嚷嚷!
国王　不要再说是我,否则我把您也杀掉!是您!是您!
安娜　不要像着了魔似的吼叫!人家在过道那头也会听到您的声音。
国王　人家听见我声音了吗?
敲门声。
安娜　有人敲门!不要动!
敲门声。
国王　会出什么事?现在会出什么事?
敲门声。
安娜　您把灯熄了。
国王　哦!
安娜　我叫您把灯熄了。
国王　不。
安娜　那我自己来熄。
安娜把灯熄了。有人敲门。
乳母　(在过道里)马莱娜!马莱娜!
安娜　(在房间里)是奶娘……
国王　噢!噢!奶娘!善,善良的奶娘!我要见见奶娘!我们开门吧!开门吧!
安娜　别出声,为了上帝,您别出声!
乳母　(在过道里)马莱娜!马莱娜!您睡了吗?
国王　(在房间里)睡了,睡了,睡了;噢!
安娜　别说话!
乳母　(在过道里)马莱娜……我可怜的小马莱娜……您不理我了吗?您不愿意理我了吗?——我看她是睡熟啦。
国王　(在房间里)噢!噢!睡熟了!
敲门声。
安娜　别说话!
乳母　(在过道里)马莱娜!——我可怜的小马莱娜!我给您送来了又白又大的葡萄,还有一点肉汤。他们说您不能吃东西,但我知道您很虚弱,我知道您肚子饿。——马莱娜,马莱娜!给我开开门!
国王　(在房间里)噢!噢!噢!
安娜　您不要哭!她会走的……
乳母　(在过道里)现在夏勒玛尔带着小阿朗来了。他会发现我给她送水果的。我来把水果藏到斗篷里去。
国王　(在房间里)夏勒玛尔来了!
安娜　是的。
国王　还有小阿朗也来了。
安娜　我知道。别说话。
夏勒玛尔　(在过道里)谁在那儿?
乳母　是我,殿下。
夏勒玛尔　啊!是您啊,奶娘。过道里多黑呀。我认不出您来了。您在这儿做什么?
乳母　我正要到厨房去,我看见狗在房门口……
夏勒玛尔　啊!是普吕东!——到这儿来,普吕东!
安娜　(在房间里)原来是狗。
国王　什么?
安娜　刚才挠门的是狗……
乳母　(在过道里)狗本来是在马莱娜房间里的,不知它怎么出来了……
夏勒玛尔　难道她不在房间里了?
乳母　不知道。她不回答我。
夏勒玛尔　她睡了。
乳母　狗不肯离开房门口。
夏勒玛尔　随它去吧。狗的想法是很怪的。多大的暴雨啊,奶娘!多大的暴雨啊!……
乳母　小阿朗还没有睡觉啊?
夏勒玛尔　他在找他妈妈,但找不着他的妈。
小阿朗　好妈妈不——见了!
夏勒玛尔　他睡觉前非要见到他妈妈不可。您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乳母　不知道。
小阿朗　好妈妈不——见了!
夏勒玛尔　(在过道里)找不见她了。
小阿朗　好妈妈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嗯!嗯!嗯!
国王　(在房间里)噢!
安娜　他哭了!
乳母　(在过道里)得了,别哭了。这儿是你的球,我在花园里捡着的。
小阿朗　哈!哈!哈!
传来球打房门的沉闷声。
国王　(在房间里)您听!您听!
安娜　是小阿朗在朝房门上打球!
国王　他们要进来了。我去把门关关好!
安娜　门已关上。
国王　(向门走去)销上!销上!
安娜　轻点,轻点!
夏勒玛尔　(在过道里)为什么狗对着门的下门缝这样闻呢?
乳母　它要进去,它总是在马莱娜身边的。
夏勒玛尔　您看,她明天能出去吗?
乳母　能,能。她病好了。——哎,阿朗,你在那儿做什么哪?你不玩球了吗?你在听壁脚呀?噢!小阿朗听壁脚呵!
小阿朗　门里边有个小男——孩吗?
安娜　(在房间里)他说什么?
夏勒玛尔　(在过道里)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听壁脚。听壁脚的人要遭晦气的。
安娜　(在房间里)他听出您来了!……
国王　对!对!我看是听出来了!
安娜　那您不要贴着门靠着呀?您走开!
国王　上哪儿?上哪儿?
安娜　这儿来!这儿来!
小阿朗　(在过道里)门里边有个小男——孩儿。
夏勒玛尔　来,你困了。
乳母　来,那是个坏孩子。
小阿朗　我要见见那个小男——孩儿!……
乳母　好,明天你会见到他的。来,我们去找好妈妈去。你不要哭,来!
小阿朗　我要看看这小男——孩儿!嗯!嗯!我要告诉好妈妈!嗯!嗯!
乳母　我,我可要告诉好妈妈你把马莱娜吵醒了。来,马莱娜病了。
小阿朗　马——莱娜病好了。
乳母　来,你会吵醒马莱娜的。
小阿朗　(逐渐走远)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吵醒马——莱娜的!我不会吵醒马——莱娜!
安娜　(在房间里)他们走了吗?
国王　走了!走了!我们离开这儿吧。我来开门!钥匙!钥匙!钥匙在哪里?
安娜　在这儿。——等一等。我们把她抬到床上去。
国王　谁?
安娜　她。
国王　我再也不碰她了!
安娜　人家会看出她是被勒死的!您帮我一把!
国王　我再也不碰她了!来!来!来!
安娜　帮我把带子解下来!
国王　您来!您来!
安娜　我解不下带子!拿把刀来!拿把刀来!
国王　噢!她脖子上挂着什么?她脖子上什么在闪光?您跟我来!您跟我来!
安娜　没有什么!是条红宝石的项链!您的刀呢?……
国王　我再也不碰她了!我跟你说,我再也不碰她了!但慈悲的上帝会跪在我面前的!……我会把上帝推倒的!我会把上帝推倒的!我再也不碰她了!噢!有!……这儿有!……
安娜　什么?什么?
国王　这儿有!噢!噢!噢!
国王摸索着打开门,逃了出去。
安娜　他在哪儿?……他逃跑了……他看见什么啦?我什么也看不见……他奔跑得撞到过道墙壁上了……他在过道的一头摔倒了。——我不一个人呆在这儿。
安娜下。

第五幕

第二场

宫中小教堂的前厅
幕启时前厅里等着一群绅士、廷臣和贵妇人。暴风雨继续着。
绅士甲　(立在窗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晚!
绅士乙　瞧瞧那些冷杉树!到窗口来瞧瞧这些冷杉林呀!在闪电的映照下,冷杉林好像伏在地上一样!简直像一条闪电的江河!
绅士丙　月亮!你们看见月亮了吗?
绅士乙　月蚀十点钟之前结束不了。
绅士甲　乌云!瞧,乌云哪!好像是一群群黑色的大象,在宫堡上空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
绅士乙　它们使宫堡从地窖到顶楼整个儿摇晃起来!
夏勒玛尔　几点钟啦?
绅士甲　九点。
夏勒玛尔　我们等国王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绅士丙　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呢?
夏勒玛尔　七位修女最后看到他在过道里。
绅士乙　大概在什么时候?
夏勒玛尔　七点钟左右。
绅士乙　他事先没有留话?……
夏勒玛尔　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夏勒玛尔下。
绅士丙　安娜王后现在在哪儿?
绅士甲　本来是和国王在一起的。
绅士丙　噢!噢!原来如此!
绅士乙　不祥的一个夜晚呀!
绅士甲　当心!隔墙有耳……
一侍卫上。
众人　怎样?
侍卫　不知他在哪儿。
绅士甲　准是发生不幸了!
侍卫　还得等一等。我跑遍了整个宫堡,问了所有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绅士甲　该是进教堂的时间了。你们听,七位修女已经在里面了。
远处传来唱经声。
绅士乙　(在窗口)你们来,你们来,来看,江上……
一些绅士　(奔向窗口)怎么啦?
绅士甲　暴风雨中有三条船!
贵妇甲　江中这样的情景,我再也不敢看了!
贵妇乙　不要再掀起窗帘了!不要再掀起窗帘了!
绅士甲　所有的围墙都在颤抖,好像在发烧一样!
绅士乙　(在另一窗口)这儿,这儿,到这儿来!
一部分人　什么?
另一部分人　我不看了!
绅士乙　所有的野兽都躲到墓地里来了!孔雀在柏树上!猫头鹰在十字架上!村里所有的牝羊都躺在坟墓上!
绅士丁　简直像是地狱里的节日!
贵妇甲　拉上窗帘!拉上窗帘!
一侍从　(上)有一座塔楼坍倒在池塘里了!
绅士甲　一座塔楼?
侍从　教堂上的小塔楼。
侍卫　没有什么,它本来就坏了。
绅士甲　我们好像是在地狱的边缘一样。
侍卫　没有危险!宫堡经得住特大暴雨!
这时一位年长的绅士打开一扇窗户,外面传来一只狗的叫声。接着鸦雀无声。
众人　这是什么声音?
年长的绅士　一只狗在叫!
一妇人　不要再开这扇窗了!
夏勒玛尔上。
绅士甲　夏勒玛尔王子!
众人　您见到他了吗,殿下?
夏勒玛尔　什么也没有看见!
众绅士　那怎么回事?……
夏勒玛尔　我一无所知。
昂古斯上。
昂古斯　把门都打开!国王来了!
众人　您见到他啦?
昂古斯　见到了!
夏勒玛尔　他在哪儿?
昂古斯　我不知道。
夏勒玛尔　安娜王后呢?
昂古斯　和他在一起。
夏勒玛尔　您同他说话了吗?
昂古斯　说了。
夏勒玛尔　他说什么啦?
昂古斯　他没有回答。
夏勒玛尔　您脸色苍白!
昂古斯　刚才有件事使我惊奇!
夏勒玛尔　什么事?
昂古斯　您会知道的!
绅士甲　打开门!我听见他来了!
安娜　(在门后)请进去,陛下……
国王　(在门后)我不舒服……我最好还是不进教堂吧……
安娜　(门口)进去!进去!
国王和安娜王后上。
国王　我不舒服……你们不要介意……
夏勒玛尔　您不舒服吗,父亲?
国王　是,是。
夏勒玛尔　您什么地方不舒服,父亲?
国王　我说不出。
安娜　都是这可怕的夜晚。
国王　对,一个可怕的夜晚!
安娜　我们去祈祷吧。
国王　为什么你们大家都不说话呀?
夏勒玛尔　父亲,您头发上是什么?
国王　我头发上?
夏勒玛尔　您头发上有血!
国王　我头发上有血?——噢!是我的血!(众笑。)你们笑什么?没有什么可笑的!
安娜　他在过道里跌了一跤。
有人敲小门。
一绅士　有人敲小门……
国王　啊!这儿所有的门都有人敲!我再不许有人敲门了!
安娜　您愿意去看一看是谁吗,大人?
一绅士　(开门)是奶娘,夫人。
国王　谁呀?
一绅士　奶娘,陛下!
安娜　(站起来)等一等,她是来找我的……
夏勒玛尔　让她进来!让她进来呀!
乳母上。
乳母　我看,马莱娜的房间里在下雨了。
国王　您说什么?
乳母　我看马莱娜的房间里下雨了。
安娜　您可能听到了雨打窗户的声音。
乳母　我不能开她的房门吗?
安娜　不能!不能!她需要休息!
乳母　我不能进她的房间吗?……
安娜　不能!不能!不能!
国王　不能!不能!不能!
乳母　国王好像曾经在雪里跌倒过似的。
国王　您说什么?
安娜　您来这儿做什么?走吧!走吧!
乳母下。
夏勒玛尔　她说得不错,我看您的头发好像全白了。这是灯光的缘故吗?
安娜　对,灯光太亮了。
国王　你们大家为什么都看着我?难道你们从来没有见过我吗?
安娜　来,我们进教堂去吧,晚祷快完了,来呀。
国王　不,不。今晚我看不祈祷的好……”
夏勒玛尔　不祈祷吗,父亲?
国王　不是,不是,但不要在小教堂里祈祷……我感到不舒服,不舒服得很!
安娜　您坐一会儿,陛下。
夏勒玛尔　您哪里不舒服,父亲?
安娜　算了,算了,别问他了。他受了雷雨的惊吓,有时间就让他稍稍镇静一下。我们谈别的事吧。
国王　我愿意处在您的位子上!
夏勒玛尔　难道人家不会说我们也生病了吗?我们像犯了大罪的人一样在等着……
国王　您到底要干什么?
夏勒玛尔　您说什么来着,父亲?
国王　您到底要干什么?应该坦率地说出来……
安娜　您没有听懂。您刚刚心不在焉。
这时,乳母走后,虚掩着的小门被一阵风吹得摆动起来,烛光被吹得摇摇晃晃。
国王　(站起身来)啊!
安娜　您坐下!坐下!是扇小门在动……您坐下,没有什么事儿!
夏勒玛尔　父亲,您今晚怎么啦?
安娜　(向一绅士)您愿意去关关门吗?
国王　噢!把所有的门都关好!为什么您踮着脚尖走路?
夏勒玛尔　难道大厅里有死人吗?
国王　什么?什么?
夏勒玛尔　他好像绕着灵柩走路一样!
国王　为什么今天晚上您尽讲些吓人的话?……
夏勒玛尔　可是,父亲……
安娜　我们谈其他事吧。难道没有比较愉快的话题可谈了吗?
一贵妇　我们谈谈马莱娜公主吧……
国王　(站起身来)难道?难道?……
安娜　您坐下!您坐下!
国王　你们可别谈马……
安娜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谈谈马莱娜公主呢?——我看今晚的灯火烧得不明亮。
夏勒玛尔　风吹灭了几盏。
国王　把灯点亮!对,把所有的灯都点亮!(人们重新点着熄了的灯。)现在又太亮了!你们看得见我吗?
夏勒玛尔　父亲?……
国王　为什么你们大家都看着我?
安娜　把灯熄了吧。他眼睛不好。
一绅士起身并向门口走去。
国王　您到哪儿去?
绅士　陛下,我……
国王　必须呆着!必须呆在这里!我不愿意有人走出大厅!大家必须呆在我的身边!
安娜　您坐下,您坐下。您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国王　有人动壁毯了吗?
夏勒玛尔　没人动过,父亲。
国王　有一幅壁毯它……
夏勒玛尔　那是风的缘故。
国王　为什么把这张壁毯打开了?
夏勒玛尔　它一直在那儿挂着的,这幅是《屠杀无辜儿童》。
国王　我不愿意再看见它!我不愿意再看见它!把它拿开!
有人把这幅挂毯拿开之后,露出了另一幅织着《最后的审判》的挂毯。
国王　你们是故意这样做的!
夏勒玛尔　怎么会呢?
国王　您实说了吧!您是故意这么做的,我知道得很清楚您到底要干什么!……
一位贵妇　国王说什么?
安娜　你们别介意,他被这可恶的夜晚吓坏了。
夏勒玛尔　父亲,我可怜的父亲……您怎么啦?
一位贵妇　陛下,您要喝杯水吗?
国王　要,要。——啊,不要!不要!——总之,我所做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
夏勒玛尔　父亲!……陛下!……
一位贵妇　国王神情恍惚。
夏勒玛尔　父亲!……
安娜　陛下!您的儿子在叫您。
夏勒玛尔　父亲,您为什么总是把头转到一边去?
国王　稍等一等!稍等一等!……
夏勒玛尔　为什么您把头转过去?
国王　我觉得脖子里有个东西。
安娜　不管怎么样,您不要什么都怕呀!
夏勒玛尔　您背后没有人……
安娜　您别说这些了……别说了,我们进小教堂去吧。修女们唱经您听见吗?
远远传来沉闷的唱经声。安娜王后走向小教堂的大门,国王跟随着她,然后又转身回过来坐下。
国王　不!不!现在还不要开门!
安娜　您害怕进去,是吗?那儿不比这儿更危险,为什么霹雳偏要打在小教堂上呢?进去吧。
国王　再等一会儿。让我们呆在一起。你们认为上帝会原谅一切吗?至今为止,我可一直是爱你们的,我可从来没有害过你们,至今为止,至今为止,不是吗?
安娜　得了,得了,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看来暴雨造成的损失不小。
昂古斯　听说天鹅都飞走了。
夏勒玛尔　有一只天鹅死了。
国王　(吓了一跳)算了,算了,您要是知道,您就说了吧!您让我受的罪够多的了!您就一下子都说出来吧!但您不要到这儿来……
安娜　您坐下!您坐下吧!
夏勒玛尔　父亲!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啦?
国王　我们进去吧!
闪电,雷鸣。一个修女打开小教堂的大门,出来朝大厅里看了看。小教堂里传来其他几位修女唱颂圣母玛丽亚的连祷文: 神奇的玫瑰,为我们祈祷——大卫塔,等等。此时来自花玻璃窗和圣体龛照明的一股强红光突然照射在国王和安娜王后的身上。
国王　这是谁安排的?
众人　什么?什么?什么事?
国王　这儿有一个人他什么都知道!这儿有一个人安排了这一切!但我一定要知道……
安娜　(拖着国王)您来!您来!
国王　有一个人他看见了!这可是极其卑鄙的!有一个人他什么都知道!有一个人他看见了但他不敢讲!……
安娜　这是圣体龛!……我们离开这儿吧!
国王　好!好!好!
安娜　您来!您来!
他们匆匆忙忙从小教堂对面的一扇门下。
一些人　他们去哪儿?
另一些人　怎么回事?
一绅士　所有冷杉林都着了火!
昂古斯　今夜到处是灾难。
全体下。

第三场

宫中一过道
幕启时,大黑狗在抓门。乳母持灯上。
乳母　狗还在马莱娜的房门口!普吕东!普吕东!你在那儿干什么?——它为什么要抓这扇门呢?——你要吵醒马莱娜了!走开!走开!走开!(乳母用脚踢狗。)天哪!它的神色多惊慌呀!它遭祸了吗?有人踩了你的爪子了吗,我可怜的普吕东?来,我们到厨房去。(狗又回去抓门。)又是抓这扇门!又是抓这扇门!门里面有什么呢?你想到马莱娜身边去,是吗?——她睡了,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来,来。你会吵醒她的。
夏勒玛尔王子上。
夏勒玛尔　谁在那儿?
乳母　是我,殿下。
夏勒玛尔　啊!是您,奶娘!您还在这儿?
乳母　我正要到厨房去,看见黑狗在抓这扇门。
夏勒玛尔　还是抓这扇门!这儿来,普吕东!这儿来,普吕东!
乳母　晚祷结束了吗?
夏勒玛尔　结束了……今晚我父亲很不正常!我想他是发烧了。——一定要照看好他,很可能会发生大祸。
乳母　反正,凶神恶煞是不睡觉的……
夏勒玛尔　狗还在抓这扇门!……
乳母　这儿来,普吕东!把爪子给我。
夏勒玛尔　我到花园里去一下。
乳母　雨不下了吧?
夏勒玛尔　我想不下了。
乳母　狗还是抓这扇门!这儿来,普吕东!这儿来,普吕东!立起来!来,立起来!
狗汪汪叫喊。
夏勒玛尔　不能叫。——我就把它领走。它最终会吵醒马莱娜的。来!普吕东!普吕东!普吕东!
乳母　它又回到门口去了!
夏勒玛尔　它不愿离开门……
乳母　那么门里边究竟有什么呢?
夏勒玛尔　它必须离开这儿。走开!走开!走开!
他踢了狗一脚,狗尖叫一声,又回去抓门。
乳母　它抓,它抓,它闻。
夏勒玛尔　它闻到了门下有什么东西。您去看看……
乳母　房门锁着,我没有钥匙。
夏勒玛尔　谁有钥匙?
乳母　安娜王后。
夏勒玛尔　为什么她有钥匙?
乳母　我不知道。
夏勒玛尔　您轻轻敲一敲门。
乳母　我会吵醒她的。
夏勒玛尔　听听看。
乳母　什么也听不见。
夏勒玛尔　您轻轻敲一下。
乳母轻轻敲了三下。
乳母　没有声。
夏勒玛尔　您敲得稍微重一点。
当乳母敲最后一下时,突然传来警钟声,就好像这警钟在房间里响一样。
乳母　啊!
夏勒玛尔　钟声!警钟声!
乳母　窗户一定是开着的。
夏勒玛尔　对,对,您进去!
乳母　门开了!
夏勒玛尔　原来是锁着的吗?
乳母　刚刚是锁着的!
夏勒玛尔　您进去!
乳母进入房间。
乳母　(走出房间)我开门的时候我那灯熄了……但我看见了……
夏勒玛尔　什么?什么?
乳母　我不知道。窗户开着。——我看她是跌倒了……
夏勒玛尔　马莱娜?
乳母　是的。快!快!
夏勒玛尔　什么?
乳母　灯!
夏勒玛尔　我没有。
乳母　过道尽头有盏灯。您去拿来。
夏勒玛尔　好。
夏勒玛尔下。
乳母　(在门口)马莱娜!你在哪儿,马莱娜?马莱娜!马莱娜!马莱娜!
夏勒玛尔回上。
夏勒玛尔　我摘不下来。您的灯在哪儿?我去点。
夏勒玛尔下。
乳母　好。——马莱娜!马莱娜!马莱娜!你病了吗?我在这儿!我的上帝!我的上帝!马莱娜!马莱娜!马莱娜!
夏勒玛尔持灯上。
夏勒玛尔　您进去!
夏勒玛尔把灯递给乳母,乳母进入房间。
乳母　(在房间里)啊!
夏勒玛尔　(在门口)怎么啦?怎么啦?什么事儿?
乳母　(在房间里)她死了!我对您说,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夏勒玛尔　(在门口)她死啦!马莱娜死啦?
乳母　(在房间里)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您进来!您进来!您进来!马莱娜!马莱娜!马莱娜!她已经冰凉了!我看她已经冰凉了!
夏勒玛尔　冰凉了!
乳母　噢!噢!噢!
房门重新关上。

第四场

幕启时,场上有夏勒玛尔和乳母。这场戏自始至终有警钟声从外面传来。
乳母　帮我一下!帮我一下!
夏勒玛尔　什么?帮什么?帮什么?
乳母　她已经僵硬了!我的上帝哪!我的上帝哪!马莱娜!马莱娜!
夏勒玛尔　可她眼睛睁着哩!……
乳母　她是被人家勒死的!勒的脖子!勒的脖子!勒的脖子!您瞧!
夏勒玛尔　对!对!对!
乳母　您叫人呀!叫人呀!您大声喊呀!
夏勒玛尔　好!好!好!噢!噢!——(到房间外面)来人呀!来人呀!勒死人啦!勒死人啦!马莱娜!马莱娜!被人勒死啦!被人勒死啦!被人勒死啦!噢!噢!噢!被人勒死啦!被人勒死啦!被人勒死啦!
传来夏勒玛尔在过道里奔跑的声音和他在敲各处的门、敲墙壁的声音。
一男仆　(在过道里)什么事?什么事?
夏勒玛尔　(在过道里)勒死人啦!勒死人啦!……
乳母　(在房间里)马莱娜!马莱娜!在这儿!在这儿!
男仆　(上)准是疯子干的!有人在窗子下面找到了他。
乳母　疯子?
男仆　对!对!他掉在沟里!他死了!
乳母　窗户是开着的!
男仆　噢!可怜的小公主!
昂古斯、绅士、贵妇、男仆、女仆等多人,以及七位修女,持灯上。
众人　出什么事啦?出什么事啦?
男仆　小公主被人杀害了!……
一部分人　小公主被人杀害啦?
另一部分人　马莱娜吗?
男仆　对!我看准是疯子干的!
一绅士　我早说过灾难要降临的……
乳母　马莱娜!我可怜的小马莱娜!……请帮我一把!
修女甲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修女乙　她已冰凉了!
修女丙　她已僵硬了!
修女丁　替她把眼睛合上吧!
修女戊　眼睛僵住不动了!
修女己　应该替她把两只手合上!
修女庚　太迟了!
乳母　请帮我把马莱娜抬起来!请帮我一把!帮我一把呀!
男仆　她并不比一只小鸟重。
过道里传来大叫声。
国王　(在过道里)哈!哈!哈!哈!哈!他们看见了!他们看见了!我来了!我来了!
安娜　(在过道里)停一停!停一停!您发疯了!
国王　来!来!您跟我来!您跟我来!您咬吧!您咬吧!您咬吧!(国王拖着安娜王后上。)是她和我!我情愿最后说出来!是我们两个人干的!
安娜　他疯了!你们来帮我一下!
国王　不,我没有疯!她杀害了马莱娜!
安娜　他疯了!把他拉走!他弄痛了我!灾难要发生了!
国王　是她!是她!还有我!我!我!我也有份!……
夏勒玛尔　什么?什么?
国王　是她勒死的!这样勒的!这样勒的!您瞧!您瞧!您瞧!有人敲窗户!哈!哈!哈!哈!我看见马莱娜身上盖着她的红大衣!您瞧!您瞧!您瞧!
夏勒玛尔　这件红大衣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安娜　怎么回事呀?
夏勒玛尔　这件大衣怎么会在这儿?
安娜　您看得很清楚,他疯了!……
夏勒玛尔　您回答我!大衣怎么会在这儿的?……
安娜　这是我的大衣吗?
夏勒玛尔　对,是您的!您的!您的!您的!……
安娜　放开我!您捏得我好痛!
夏勒玛尔　大衣怎么会在这儿的?这儿的?这儿的?——您干的?……
安娜　那又怎么样呢?……
夏勒玛尔　噢!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十恶……十恶不赦的臭婊子!……咳!咳!咳!咳!咳!
夏勒玛尔用匕首猛戳安娜数下。
安娜　噢!噢!噢!
安娜死去。
一部分人　他用匕首戳了王后!
另一部分人　拦住他。
夏勒玛尔　这样的臭货喂狗狗都不吃!
众人　她死了!……
昂古斯　夏勒玛尔!夏勒玛尔!
夏勒玛尔　你们走开!咳!咳!咳!(用匕首往自己身上猛戳)马莱娜!马莱娜!马莱娜!——噢!父亲!父亲!……(夏勒玛尔倒地。)
国王　啊!啊!啊!
夏勒玛尔　马莱娜!马莱娜!把她的小手给我,给我!——噢!噢!请打开窗户!对!对!噢!噢!
夏勒玛尔死去。
乳母　拿块手帕来!拿块手帕来!他快死了!
昂古斯　已经死了!
乳母　把他抬起来!血要把他憋死的!
一绅士　已经死了。
国王　噢!噢!噢!自那场大暴雨以后,我不再流泪了!现在我已堕入地狱,快没顶了!——你们瞧他们的眼珠子!他们快要像青蛙一样扑到我身上来了!
昂古斯　他疯了!
国王　不,不,我失去了勇气!……啊!地狱里的铺路石子也会感动得流泪的!……
昂古斯　把他带走,他不能再目睹这样的场景了!
国王　不要,不要,让我在这儿,我现在害怕一个人呆着……美丽的安娜王后在哪儿?——安娜!……安娜!……她抽搐缩成一团了!……我现在一点也不爱她了!……上帝哪!人一死看上去多难看呀!……现在我不再想吻她了!……找个东西给她盖上……
乳母　也给马莱娜盖上……马莱娜!马莱娜……噢!噢!噢!
国王　看了这样的场面之后,这辈子我再也不吻任何人了!……我们可怜的小马莱娜在哪儿?(他拿起马莱娜的手。)啊!她像一条蚯蚓一样冰凉!——她像一个天使一般落到我的怀抱里……但是风把她杀了!
昂古斯　让我们把他带走吧!看上帝分上,让我们把他带走吧!
乳母　对!对!
一绅士　等一会儿!
国王　你们有黑色的羽毛吗?需要用黑色的羽毛才能知道王后是否还活着……你们知道,她曾是个美人儿!——你们听见我的牙齿响吗?
曙光透进房间。
众人　什么?
国王　你们听见我的牙齿响吗?
乳母　是钟响,陛下……
国王　这是我的心,哎!……啊!他们三个人我都喜爱,你们知道吗!——我想喝点水……
乳母　(端来一杯水)水来了。
国王　谢谢。
国王大口大口地喝水。
乳母　不要这样喝……您身上在出汗……您过来,可怜的陛下!我来替您擦擦额头上的汗。
国王　好。——啊哟!您擦得我真疼!我在过道里跌过一跤……我害怕!
乳母　来,来,我们离开这儿吧。
国王　他们睡在大理石地上会冷的……她曾喊妈妈来着!后来,噢!噢!噢!很可惜,不是吗?一个可怜的小姑娘……但是,是风……噢!以后再也不要开窗了!——准是风……今夜的风里有一些瞎了眼的秃鹫!——不要让她的小手拖在地上……你们会踩着她的手的!噢!噢!当心!
乳母　您来,您来。该上床睡觉去了,到时候了。您来,您来。
国王　对,对,对,这儿太热了……把灯熄了吧,我们到花园里去;下过雨之后草坪上风凉!我需要休息一下……噢!瞧太阳出来了!
太阳照进房间。
乳母　您来,您来;我们到花园里去。
国王　要把小阿朗关起来!我不让他再来吓唬我了!
乳母　好,好,我们把他关起来。您来,您来。
国王　您有钥匙吗?
乳母　有,您来呀。
国王　好,帮我一下……我走路有点困难……我是一个可怜的小老头……两条腿不顶事啦……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靠在乳母身上)我这样会使您不舒服吗?
乳母　不,不,大胆地靠着吧。
国王　不应该怨恨我,是不是?我年纪最大,可是死不掉……好啦!好啦!现在完了!全完了我感到高兴,因为以前我心里总惦记着大家。
乳母　您来呀,可怜的陛下。
国王　上帝啊!上帝啊!现在她在地狱站的站台上等我哩!
乳母　您来,您来!
国王　这儿有人害怕死人的诅咒吗?
昂古斯　有,陛下,我……
国王　好吧!您把他们的眼睛给合上,我们离开这儿吧!
乳母　是,是,您来,您来。
国王　我来了,我来了!噢!噢!现在我多么孤单呀!……我现在是遭到灭顶之灾了!——在七十七岁上!您在哪儿?
乳母　这儿,这儿。
国王　您不会恨我吧?——我们去吃午饭,有生菜吃吗?——我希望有点儿生菜……
乳母　有,有,会有的。
国王　不知为什么,我今天有点忧伤。——上帝啊!上帝啊!死人的样子看上去多么难看呀!……(与乳母同下)
昂古斯　再有这么一夜呀,我们大家的样子看上去都得难看极了!
众人下,留下七位修女。她们开始唱《上帝怜我》的诗篇,一边唱一边把死者搬到床上。钟声终止。窗外传来夜莺的歌声。一雄鸡跳到窗台上并引吭高歌。

(张裕禾　李玉民译)

【赏析】
梅特林克是象征主义文学思潮在戏剧领域的成功实践者,他的剧作体现出象征主义的诸种特征: 纯粹个人隐秘的体验为主要内容,表达形式趋于模糊神秘,重视潜台词作用与演出效果的外在形式美,等等。
在使梅特林克一举成名的《马莱娜公主》一剧中,象征主义的这些特征随处可见。与古典主义戏剧和浪漫主义戏剧中主人公充满与邪恶势力对抗的力量不同,梅特林克笔下的主人公时常被动地接受命运。其剧作中展示的多是人类在命运面前的在劫难逃和死亡的不可抗拒等宿命论思想,被评论家称为具有一种“忧伤的象征主义”,梅特林克则被命名为“象征派死亡戏剧”的代表作家。当然,梅特林克的戏剧观并非无源之水。他毫不隐讳地说《马莱娜公主》深受莎剧影响,“是莎士比亚式的”。从人物设置来看,夏勒玛尔王子酷似哈姆雷特,乳母则脱胎于《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乳媪;从场景设置来看,城堡的阴森气氛也极像《哈姆雷特》中的丹麦城堡。更为重要的是,夏勒玛尔王子与哈姆雷特同样承受着在混乱的世界中先是复仇尔后自杀的悲剧宿命。
剧中的安娜王后是恶势力的象征,马莱娜则是善良的化身。在现实世界中,善,往往因无力抗恶而为其摧毁。为了凸显不可见世界中的神秘力量,梅特林克在《马莱娜公主》一剧中主要采用外部环境的反常与人心世界的黑暗的彼此呼应的象征主义手法,使全剧充满了阴森的死亡恐怖气氛,这种手法也可以说是一种西方式的“天人感应”。全剧开篇就是一幅黑云压城的骇人画面: 天的西边不但有“大块的乌云”、“向城堡洒血”的扫帚星,还有“红得出奇”的月亮,尔后是大雨和流星雨下个不停,人间则处于争斗不停的一片混乱之中。梅特林克毫不吝惜地泼洒着象征流血与暴政的两种色彩: 红与黑。黑色的神秘与红色的血腥为整部剧作奠定了残酷基调,预示着所有主人公都在劫难逃。行走在象征森林之中的观众需要有强悍的神经,去面对随时出现在眼前的种种惨状。
梅特林克为了突出命运的不可预知,颠覆了许多传统戏剧的惯用场景,如天真善良的马莱娜公主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她心爱的夏勒玛尔王子,然而他们约会的场景全无“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的诗情画意。夏勒玛尔有一段这样的台词:“她叫我在喷泉附近等她。……我从未见过秋天的林子像今晚这样不同寻常,我从未见过这林子像今晚这样黑暗。我们借什么光亮能互相瞧见呢?我连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楚!我周围这些荧荧之光是什么?花园里所有的猫头鹰都到这儿来了!滚!滚!到墓地去!到死人身边去!”(第二幕第六场)
夏勒玛尔王子虽然知道时常凄叫于墓地的猫头鹰象征着死亡,它们通常只会光顾临死之人,却远未想到猫头鹰今晚正是来通知他和马莱娜死期将至的。树上的猫头鹰一直注视着他们拥吻,不肯飞去。再如梅特林克为了衬托生病后的马莱娜独卧房间、死亡将至时的孤立无援,安排了密集得足以摧毁健康人神经的阴森场景: 大黑狗抖个不停,过道里“奇怪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象征巨变的暴风雨在作者安排下适时地降落,像千万只手指敲打着窗户,隐喻死亡与拯救的十字架只能在电闪之下偶尔露面,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掌控人类命运的神秘之力确实存在的表现。
最骇人心魄的场景被设置在马莱娜被安娜勒死之后。整个世界简直就是《圣经·启示录》中末日审判的景象再现: 风磨被雷电击中,屋脊被绿火苗焚烧,塔楼在摇晃,教堂的十字架掉落,桥拱坍塌,月蚀出现,天鹅飞走,野兽躲进墓地,孔雀在柏树上,猫头鹰在十字架上,牝羊躺在墓地里……人们为眼前的景象震惊,高呼“世界末日”的审判到了。我们注意到外部的神秘力量以“天人感应”的方式,与人间的变更亦步亦趋。外部的神秘力量先是以种种恶兆预示灾难将至,可当死亡最终降临到主人公身上之后,神秘的力量仿佛又不满人心的黑暗,而示以更惨烈的末日征兆。只有当夏勒玛尔王子杀死安娜王后并自杀身亡,以死亡完成人间的正义审判后,外部环境中才出现象征光明的雄鸡“引吭高歌”。
梅特林克通过马莱娜公主直至死亡也不能破解的若干谜团,诸如,她与夏勒玛尔王子的婚约为谁所毁,毁灭其父母的战争因何而起,自己的身体为何一天天衰弱等,隐喻人类的命运。在他看来人类处身于一座充满“象征的迷宫”之中,永远无法破译游荡在周遭世界中的那股不可理喻的冥冥之力来自何处,只能偶尔在“某些征兆”中感知它的存在,但察觉后也只有承受被其摧残得支离破碎的宿命。
这部阴森的天才之作发表后并未引起本国人民的关注,直至法国评论家米尔波在《费加罗报》上撰文,高度称赞“这部作品,就美的角度而言,堪与莎士比亚最优秀的剧本匹敌,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后,梅特林克才为世人所瞩目,欧洲文学史也因这颗天才之星的冉冉升起而改写。

(卢迎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