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人 [塞尔维亚]努希奇

出版时间:2010-04

亡人 [塞尔维亚]努希奇 : 【作品提要】
三年前,马利奇因为发现妻子丽娜和自己的好友兼公司合伙人诺瓦科维奇有染,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临走前,他把自己长期精心研究写就的手稿交给了年轻的柳波米尔保管。
由于把一个自杀者误认做马利奇,丽娜和诺瓦科维奇结婚了。斯帕索耶以亲戚的名义继承了马利奇的财产;柳波米尔用自己的名义发表了马利奇的手稿,为自己赢得了大学教授的头衔;安塔则可以不用偿还欠马利奇的一万第纳尔的借款。三年后,马利奇从外地回来,引起众人对这个“亡人”的恐慌。尤其是斯帕索耶已经策动众人用马利奇的钱财和成果投入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公司的计划里。
和平要求未果,为了拿回自己的财产,马利奇准备诉诸法律。以斯帕索耶为首的众人为了霸占所得而联合起来,他们设计将马利奇诬蔑为破坏社会、搅乱社会秩序的危险分子和无政府主义者。最终,无奈的马利奇只能放弃一切,再次流亡。只不过,“原来他是用自己的名字流亡国外,而现在却只能用别人的姓名。同时他又把自己变成了亡人”。

【作品选录】

第十五场


斯帕索耶 (见他们来到门口)啊,谢天谢地!
丽娜 我头可疼了……
斯帕索耶 我们大家今天全都头疼,太太,但是毫无办法。事情非常严重,必须开会商量商量,共同保护我们自己,因为我们家里的房子都起了火。所以我才惊动了你们,请你们务必来这儿。马利奇已经把诉讼案交给了律师,而且过一两天我们就会变成被告。
诺瓦科维奇 没关系,我们也得请个律师进行辩护。
斯帕索耶 辩护?您说得倒容易——辩护,归根到底,您损失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损失。
诺瓦科维奇 怎么“什么也没有损失”?
斯帕索耶 本来就是嘛!他只是指控您抢占他的妻子。那么,即使您败诉,您到底损失了什么呢?就是个老婆,再也不损失什么啦,而这根本就不算损失。
丽娜 (恼怒地)您这样认为,先生?
斯帕索耶 噢,对不起,我认为失去妻子并不是什么物质损失,而现在谈的是物质损失的问题。嗯,其次,抢占别人妻子,这并不是刑事案件,眼下这只是一场竞争而已,再没什么了。而这根本不是什么损失。由此可见,指控您,毫无疑问危害不大。比如说吧,跟指控这位罪人安塔相比,危害小多了。
安塔 (气愤地)你怎么又说起我?
斯帕索耶 举个例子嘛。
安塔 老兄,你最好拿自己做例子吧。
斯帕索耶 也拿自己,也拿我们大家做例子。不过,诺瓦科维奇先生,您以为您只会轻易地受到被夺回妻子的损失,那您就错了。除此之外,您将面临沉重的物质损失。您娶了丽娜太太,因为您坚信马利奇已经不在人世。然而,如果妻子判给他,这说明他还活着。如果他活着,“伊利里亚”就会完蛋!全都得垮台,全部!那么,您已经投资企业的五十万第纳尔当然也就完了。
诺瓦科维奇 (恐慌地)我的五十万?难道这些钱也会没了?!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我除了自杀也就没有任何出路了。
斯帕索耶 这回明白了吧?怎么可以弄到这种地步呢?您会自杀,我女婿会自杀,连安塔也会自杀——或许安塔最后没有自杀,那究竟我又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帮助呢?我总不能一个人孤军奋战吧?必须大家齐心协力才成。
安塔 那是当然啦!
  大家一致赞成。
斯帕索耶 我们必须进行殊死的搏斗。现在我们不能选择斗争手段了,因为这牵涉到我们生存的问题。我们必须做好各种准备,明白吗?各种准备!
诺瓦科维奇 您说“各种准备”是什么意思?
斯帕索耶 我马上就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们。我考虑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不打算夸口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这基本上是朱利奇先生的计划,而我只是进行一下整理加工而已。朱利奇先生专心致志地要实现这个计划,甚至在当局方面也采取了一切必要的措施。当局完全支持我们。
诺瓦科维奇 司法当局?
斯帕索耶 不是,问题正是还没有捅到诉讼机构。得向警察局告发马利奇,说他是个危险分子、外国破坏机构的代表,对这事我们将要提供证词,我、你们: 诺瓦科维奇先生、丽娜太太、我的女婿和安塔。你们必须做好出庭提供这些证词的准备,如果一旦搞到这一步的话。
诺瓦科维奇 那么需要我们证明什么呢?
斯帕索耶 各种各样的证词,只要能诬蔑中伤他的证词都行;只要能够说明他是个危险分子、外国间谍、共产无政府主义分子都可以;只要能搞得他走投无路就行,你们明白吗?
安塔 甚至连我们没看见和没听说过的事吗?
斯帕索耶 不是“甚至连我们没看见和没听说过的事”,而恰恰正是你们没看见过和没听说过的事,这就是你们应当证明的。
诺瓦科维奇 (犹豫不决)这毕竟……这怎么说呢……
斯帕索耶 您说好啦!
丽娜 这也许太卑鄙了。
斯帕索耶 是的,卑鄙,当然卑鄙!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您以为正派会对您有帮助!上神学课时我也学过正派,但是神学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那好,比如说吧,丽娜太太,您来回答: 您觉得怎样更好些: 是正派好呢,还是米兰先生自杀好?或者诺瓦科维奇先生,您来回答: 您认为哪样比较好: 是正派好呢,还是五十万好?再比如说,你,女婿,是正派好呢,还是……(没说出来)或者,你说说,安塔,哪样比较好: 是正派呢,还是一年劳役?哦,你回答呀!
柳波米尔 的确,情况严重,非常严重!
斯帕索耶 当然严重。卑鄙就是压力!而且,先生,压力比法律本身更有威力,作用更大。今天大家都赞成使用卑鄙手段,只有安塔似乎……
安塔 (辩解)我怎么啦?
斯帕索耶 哼,你哭丧着脸好像不高兴,也许你打算在我们这伙人中装成个大好人?

第十六场


  索菲娅,其他人物同上。
索菲娅 (拿来一张名片)有位先生找您。
斯帕索耶 (看名片)马利奇先生,让他进来吧!
  (索菲娅下。)
先生们,我提醒你们,做好一切准备。
  马利奇上。

第十七场


  马利奇,其他人物同上。
马利奇 (鞠躬致意。无人理睬他。对斯帕索耶)我是应您特别的邀请而来的。
斯帕索耶 是的,是我请您来的。
马利奇 您转告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
斯帕索耶 对,是最后一次交谈。
马利奇 因为对这件事我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进行什么最后的交谈,但我仍然前来听听您的想法。
斯帕索耶 那您做得很好,这对您有利。
马利奇 您这样认为?
斯帕索耶 不只是这样认为,而且我很清楚。由于我们没有时间长谈,我们言归正传,开门见山吧。
马利奇 我们就这样当着这些人面谈吗?
斯帕索耶 是的,就当着所有在场的人面谈。我是有意叫他们来的,因为我想以我自己和他们的名义来对您讲这一切。
马利奇 请便!
斯帕索耶 您知道您的每一步行动都受到警方的监视吗?
马利奇 (惊诧)警方?
斯帕索耶 是的,假如警探现在就在我家门前,在我家院子里,或许可能就在房门后边,我丝毫也不会奇怪。
马利奇 我就如此危险?
斯帕索耶 比您以为的还要危险,因为您所有的事、您的一切行动、您的种种鬼把戏都被揭穿了。
马利奇 哦,这太有意思了!
斯帕索耶 警方也感到很有意思。
马利奇 关于我的行动和鬼把戏,您不能讲得更具体些吗?
斯帕索耶 我会让您了解所收集到的指控您的全部材料,让您自己来判断威胁您的危险性好啦。
马利奇 我将不胜感激。
斯帕索耶 先生,您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组织的奸细和代表,它的宗旨就是颠覆国家,破坏社会基础,毁灭社会秩序。
马利奇 (大笑)就是这些?
斯帕索耶 不,不仅这些,只要把全部材料都讲出来,您自己就会明白不仅这些了。侦查是从您府上信件被窃开始的……
马利奇 情书?
斯帕索耶 您这样说,但是侦查结果却另有说法……被窃的这些信件有损于您的名誉,并且揭露了您的全部破坏活动。这些信件一经截获后,您在这个勾当中的亲密同伙,一个俄国移民阿辽沙就自杀身亡了。而您就溜出境外,秘密在那儿侨居三年。
马利奇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这是些政治信件啰?
斯帕索耶 不是政治信件,而是革命信件,无政府主义信件。
马利奇 如果把妻子的背弃看做是婚姻上的无政府主义,那也可以这样说。
斯帕索耶 警方了解这些信件的内容。
马利奇 原来如此,警方看过这些信了吗?
斯帕索耶 没有,警方没有看过,因为丽娜太太希望搭救您,就把所有的信件都销毁了。
马利奇 非常感谢!不过,如果丽娜太太不证实的话,警方又何从知道这些信件是革命的呢?
斯帕索耶 她当然会证实。
马利奇 (对丽娜)这事我希望太太能自己亲口说说。
丽娜 (难堪而激动地)我……我……
马利奇 当然,当然,太太当然会提供这样的证词的,因为这完全符合她对道德的理解!
诺瓦科维奇 先生,我不许您侮辱我的妻子!
马利奇 我侮辱的是我自己的妻子,而她仅仅是您的姘妇而已。
诺瓦科维奇 她现在姓我的姓……
马利奇 姓您的姓?我不知道这对您是否有什么意义,但对于太太来说却毫无意义!她曾经姓过我的姓,但她对于伦理道德依然抱着自己特殊的看法。现在她姓了您的姓,但她仍然还是抱着自己特有的观点。
丽娜 (激动而憎恨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充满轻蔑的目光,狂呼)够了!(凶狠地)我提供这样的证词,我提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马利奇 (平静而冷漠地)我相信您的话!(对诺瓦科维奇)嗯,您当然也会提供证词来加以证实的,因为您也了解这些信件的内容。
斯帕索耶 是的,诺瓦科维奇先生也会证实这件事的。他不单证实这个,而且还将提供您在建筑工人当中进行无政府主义的宣传, 把可疑分子、共产国际各种破坏组织的代理人从外边勾引到工地来,从而帮助他们进行掩盖的证词。
马利奇 诺瓦科维奇先生会提供这样的证词?
斯帕索耶 还有许多其他人。
马利奇 (直视诺瓦科维奇,当他低下头后,又以极其轻蔑的态度转过身,面对斯帕索耶)当然,在这些无可指责的证人当中一定不会少了您尊敬的女婿先生啰?
斯帕索耶 当然还有他一个。而且他的证词对您会是最有分量的。
马利奇 原来如此!
斯帕索耶 为了掩盖有损您名誉的真相,您移居国外时,把您的一些手稿托付给了这位年轻人,而且照您所说,这是您非常珍贵的手稿。
马利奇 说得对!
斯帕索耶 您看您都不否认这个基本事实。嗯,事实真相是无法否认的。在把您安葬后我女婿因为不知道该对这些遗稿如何处理,他便开始翻阅它们。他感到十分惊奇的是,在遗稿中发现了您同各外国机构最秘密的革命通信。这些通信不仅会叫人去坐牢,而且会被送上绞首架。这位年轻人感到极为不安。他当然不愿意在家里保存这样的文件,而应该把它们交给警方。可是您已经死了,何必还要损坏您的名誉呢?我女婿同安塔先生商量了一下,因为安塔先生是个很有经验的人,于是他们一致认为为了您在阴间的安宁,就把这些通信全部烧毁了。
马利奇 (惊讶、愤慨又厌恶)您女婿会提供这样的证词?
斯帕索耶 当然!
马利奇 安塔先生也会证实这件事?
斯帕索耶 安塔先生……安塔先生甚至会在法庭上起誓,只要需要这么做。
马利奇 卑鄙无耻的家伙!
安塔 (对诺瓦科维奇,多半是偷偷地说)你看,真没想到,我怎么会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马利奇 普罗蒂奇先生,我很希望亲自听您说说,您当真敢于证实这样的事?
  柳波米尔默默不语。
斯帕索耶 你对他说,你大胆地对他说!
柳波米尔 (因受到良心的谴责,只是低声地说)是的……我会提供这样的证词的。
马利奇 (愤慨地)坏蛋!
  (每个人都有表情动作。)
我原认为您只是个普通的小偷而已,但您更坏,您是路上的强盗!
安塔 嗬!
斯帕索耶 不要激动,先生们!他再也无法辩白啦,他只好骂人。
马利奇 (仍十分激动)你们以为我会申辩吗?申辩什么呢?对谁申辩呢?对你们这些缺德的人?
安塔 (对诺瓦科维奇)真没想到,这回我们全都成了缺德的人了!
马利奇 (克制自己)我不应当让自己这样冲动。在这伙人中间发生这类事,没有理由叫我感情冲动!(对斯帕索耶)这样吧,我们还是回到不久前我们进行的一次愉快的谈话上来吧。亲爱的近亲,您说,您也会提供某种证词吗?
斯帕索耶 这不成问题,那是当然的了,我会说出我了解的一切。总不能要求我变成一个缺乏觉悟的人,以至于隐瞒我所知道的事情吧?!
马利奇 那您都了解哪些使您偶尔也会感到内心不安的事呢?
斯帕索耶 我确实知道有人从境外秘密汇给您大量外汇,我知道……
马利奇 您也像证明您是我亲戚那样用身份证来证实您的供词?
斯帕索耶 我知道我该用什么来证实,这是我的事。
马利奇 (又激动起来)上帝,难道我所听到的这一切真有可能?难道我所听到的一切全是真的?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一小撮人会集中了这么许多卑鄙行为!我说得对吗?当然,归根到底,你们当中每一位都是人类的一分子,但是在你们身上还有一点点人味吗?
斯帕索耶 有!我向您保证,有。我会向您证明我们多么有人味,此时此刻我是多么顾全我们的亲戚关系。(从衣袋里取出什瓦尔茨的护照)先生,我给您准备好一份已经办好签证的护照,可以去德国或者其他任何国家。根据这张护照,您的姓名叫阿道夫·什瓦尔茨,因为用您自己的姓名您不能出国。护照上贴的是您的照片。(把护照递给他)
马利奇 (惊奇)护照?为什么要护照?
斯帕索耶 为的是您能毫无阻碍地及时离境。
马利奇 离境?(夺过护照)给我,给我,把这个珍贵的证件给我!(急忙把护照揣入衣袋)这是您卑鄙行为最好的书面证明!这个证件我不会退还给您的,我不会还给您的,即使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斯帕索耶 我不会向您要的,您留着吧,它对您会有用的。您考虑考虑再决定,看怎么办最好。是假冒别人的姓名,在德国、荷兰,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在瑞士的一个小城镇里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孤独地过上十到十五年;还是在一个监狱的牢房里销声匿迹、孤独地蹲上十到十五年,到那时您会知道这张护照的全部价值了。
马利奇 在监狱……牢房里?为什么我会蹲监牢?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要求强盗们归还我被抢走的名誉、学术著作和财产吗?就是因为我打算揭穿你们这些拦路劫匪和强盗的面目,我就成了无政府主义团体的奸细?对你们来说这就意味着破坏社会和搅乱社会秩序?难道淫荡的女人、不忠实的朋友、大学讲台上的强盗、他人财产的侵占者和违反誓言的人,反倒是这个社会赖以奠定基础的栋梁?而一个要求归还被掠夺的精神和物质财富的人,难道他就是破坏分子?真是可怜的恶棍,甚至不值得一个正直人去理睬!
斯帕索耶 我们允许您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而您也听了您该听的话。现在您还必须相信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谈话。(摇铃)
  停顿。沉默。索菲娅上。

第十八场


  索菲娅,其他人物同上。
斯帕索耶 索菲娅,那儿有人等着吗?
索菲娅 是的,在门外有一位警察局来的先生,而院里有两个宪兵。
斯帕索耶 您告诉这位先生,让他进来!
  索菲娅下。

第十九场


  除索菲娅外,其他人物同上。
马利奇 (大吃一惊,逐个望着大家)看来这是真的啰,是吗?这是真的?
  全体沉默。
你们倒是说呀,这可是真的?斯帕索耶先生、普罗蒂奇先生、诺瓦科维奇先生、安塔先生,你们说呀,说呀,这可是真的?
  全体沉默。
我得去蹲监狱,是吗?我或者蹲监狱,或者流落异国他乡,这样你们就可以依靠我的积蓄生活,是这样吧?是这样吧?(他环视大家,但他们都不抬头。难过痛苦地。)啊,太卑鄙无耻了,又太缺乏勇气了!难道就没有人……任何人也不敢说出来,这是不是真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二十场


  警探乙,其他人物同上。
警探乙 (对斯帕索耶)对不起,我有公事找您。
斯帕索耶 找我?
警探乙 我们得到消息,首都到处搜查的一个人现在就在您府上。除了您和这位先生(指着诺瓦科维奇)我认识而外,其他各位先生都请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对安塔)先生,您的证件!
安塔 (难堪地在各个衣袋里寻找)我,这个……我没带在身上……
斯帕索耶 我为他担保,他是我亲戚。
警探乙 (柳波米尔)先生,您的?
  柳波米尔已经准备好护照,递给警探乙。
斯帕索耶 这位先生是我的女婿,大学教授。
警探乙 (把护照还给柳波米尔)谢谢。(对马利奇)您的证件?
  全都安静下来,略显紧张地注视着马利奇。
马利奇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克制自己)您到底搜查谁?
警探乙 我找从前的一位工程师帕夫莱·马利奇。
马利奇 (焦急不安地)您找帕夫莱·马利奇?
警探乙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件!
马利奇 (忐忑不安地从衣袋里取出什瓦尔茨的护照,递给他)我叫阿道夫·什瓦尔茨。
  全体不露声色一齐把目光投向马利奇,并互相对视。
斯帕索耶 (赶紧乘机表示)什瓦尔茨先生是“伊利里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的董事,他今天因公司业务要……(看表)乘十一点十分的第一班火车去德国,也可能继续往前走。您看到了,护照已经办好签证。
马利奇 (从警探手里接过护照)是的,我坐十一点十分的第一班火车。
斯帕索耶 (对马利奇)您已经接到了必要的指示,您应当赶紧走了,不然会误了火车的。
马利奇 (轻蔑地)我会赶快走的,您放心好啦,我不会误了火车。(又瞥了大家一眼)是的,我得赶紧上火车走啦!(下)

第二+一场


  除马利奇外,其他人物同上。
警探乙 我完成了交给我的任务了吗?
斯帕索耶 不,还没有。我还想求您再办一件事。我的汽车就在楼下,您快坐车去火车站,离发车时间还剩下不到五分钟。您亲自去检查一下,看这位先生是不是走了。
警探乙 可以!(下)
斯帕索耶 (送他)然后向我通报一下。

第二+二场


  除警探乙外,其他人物同上。
斯帕索耶 (送走警探从门口返回)先生们!平静下来吧!要振作精神。
  安塔长吁了一口气。
诺瓦科维奇 我没法平静下来,我无论如何没法平静下来。
柳波米尔 真的,只要不想这件事,随便想点什么都行。
斯帕索耶 我相信我们的胜利,因为我相信人民的智慧: 真理终归会取胜的!
丽娜 好啊,那么现在他到底去哪儿呢?
斯帕索耶 他又变成了亡人。
诺瓦科维奇 您真的以为他就这么退出舞台了?
斯帕索耶 当然啦,他现在可是永远退出了。原来他是用自己的姓名流亡国外,而现在却是用别人的姓名。同时他又把自己变成了亡人。
安塔 是啊……可是这……如果他再过三年又这样出现呢?
斯帕索耶 万一那样的话,你那一年苦役又跑不了啦。至于我们其他人,到那时我们将会生意兴隆,将用千百万金钱筑起自卫的堤防,那时我们也就谁也不怕了。
诺瓦科维奇 不过……您认为他肯定会走吗?
斯帕索耶 (看表)此时此刻他已经在车上了。
  (长时间停顿。全体沉默不语。)
  (继续看表)还有一秒钟,火车就要开了。
  (电话铃响。)
  (走向电话)喂,喂!对,我是斯帕索耶·布拉戈耶维奇……嗯,嗯,这么说他坐火车走了?谢谢,多谢您的通报!(得意洋洋地放下听筒)你们听见警探的电话了吧?现在让上帝保佑这个亡人升天堂吧,而我们将继续我们的正常生活!

第二十三场


  吴基查、阿格尼娅,其他人物同上。
吴基查 (对父亲)我耽搁的时间不长吧?
斯帕索耶 不,不长,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对你们说了,先生们,我们要继续我们的正常生活;我们要快快乐乐地开始这种生活!孩子、女婿,要尽快举行婚礼,明天,后天,最迟星期天。(拥抱吴基查)是的,我们要继续生活,我们要继续生活!
  全体现出兴高采烈的情绪。
  幕落。

(高韧译)


【赏析】
《亡人》是塞尔维亚剧作家布·努希奇的一部代表作,剧作通过马利奇这个悲剧性人物的遭遇,描绘了以斯帕索耶为首的一伙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而蓄意陷害他人,展示了形形色色利己主义者的丑恶面目和卑鄙灵魂,从而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虚伪和掠夺的本质。
讽刺喜剧多以变形夸张等手法来暴露和批判,其出发点或发展过程虽偶有不合现实或逻辑的地方,却也常能在情理内找到合理的解释。这多是由于对欲暴露和批判的事物过于着力,以致夸张变形,由是失真,亦由是可笑,讽刺的锋芒也由此显现。所以一般而言,剧作对正面的形象往往也会稍作调侃,但正面人物作为剧中“善”的代表,这种调侃在力度和尖锐度上就绝对不同于作者对待丑恶的揭露和讽刺,而也正是这种揭露和讽刺才是作者倾向性的真正表现。
此外,在这类喜剧中,正面人物常常也会在形象塑造和人物内涵上相对薄弱。比如该剧中的马利奇,其形象的丰满度就不及斯帕索耶这一反面角色。这一方面是由于马利奇出场的时间上较少,剧作以更大的篇幅具体表现斯帕索耶等在窃据马利奇财产后处心积虑地逼走马利奇的过程,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以斯帕索耶为首的一干人等的丑恶面目才得以充分展现,而剧作的批判和揭露意义也才能通过这些形象得以表露。如果说序幕中的马利奇带着些理想主义者的想当然(他全然没有防范地轻信了别人,也过于轻信道德和社会正义的力量),那么在后面的出场中,他就几乎纯粹地只是某种合理和正义的代表。这一相对单纯的内涵无疑使得人物不可能有更为全面和丰富的展现。但也正是他的这一形象的这种针锋相对的存在,才使得斯帕索耶等等的阴谋相比照而有了丰富和全面的呈现,观众随着剧情发展逐渐目睹马利奇如何一步步落入斯帕索耶等设计的圈套而不得不重新出走。从根本上来说,剧作就是描写一个理想主义的、道德和正义具有天然主导地位的世界,和现实的、以金钱主导的世界的冲撞中,理想主义最终无奈败退的过程。这样,剧作就通过展现对道德和正义具有自然信仰的理想主义者的不幸遭遇而有了一层悲剧性的内涵。
此外,该剧也有着浓重的喜剧性效果,而这种喜剧性效果的取得主要来自喜剧性的情节和人物,但幽默的台词和讽刺无疑加重了喜剧性的效果。丽娜和诺瓦科维奇结合后,两人各自都有了另外的情人。彼此都知道这一点,却都不点破。丽娜就说:“我们互不干扰!这正是我们婚姻非常和美的原因所在。”虚伪和做作的味道十足,其讽刺性也不难窥见。第二幕,斯帕索耶和自己的女儿谈起自己那个对初夜抱着畸形兴趣的老处女妹妹:
——你不该责备她,因为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理想伤感发愁。
——难道初夜是理想?
——是理想,我的孩子,凡是一个人追求不到的东西就是理想。
读到这样机智而极有讽刺意味的台词,人们不免要会心微笑。
因此,主人公悲剧性的遭遇和剧作喜剧性的内涵的混杂使得剧作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悲喜混杂的特色,而剧作的第三幕由于对主人公命运的最终呈现而集中地表现了这种悲喜兼具的特色。斯帕索耶与贾科维奇的会晤,是斯帕索耶阴谋的具体实施,而贾科维奇的坐地起价和以隐情相要挟,也揭示出整个社会以金钱为媒的恶的联盟对良善的合谋打击。剧作以精妙的台词勾画出贾科维奇的丑恶嘴脸,显示出作者在台词上的喜剧化特色。相较而言,米莱的要挟就显得更为赤裸,更加露骨和无耻。正是在这些具体的勾结和谋划中,剧作中主人公马利奇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开始显露出其单纯和幼稚来,正是这种幼稚和单纯让他在理想和现实的冲撞中败下阵来。而束手无策的正义、善良在这种压制下无奈屈服更增加了剧作的悲剧意味。
此外,剧作第三幕还有意地将作品内涵引向了一个更为深广的层面。斯帕索耶等人成功逼走马利奇强占其财产,不单由于其处心积虑,合谋布局,更因为他们的公司有了更为强大的国家力量支撑。没怎么出场的“大臣的兄弟”的形象即是这一力量的代表。金钱的魔力已经渗进了社会的各个角落,在巨额利润的吸引下,国家已经不再是正义和良善的保障,而彻底沦为了恶势力的帮凶。因此,斯帕索耶才能有恃无恐地利用各种假造的证据纠结众人诬陷马利奇为危害国家安全的危险分子。至此,剧作的批判意义就由个人的悲剧而上升到整个社会的层面。
正是这种强大的社会力量的帮凶,加上斯帕索耶等的合谋,还有马利奇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单纯和疏于防范,令他最终只能放弃自己所有,再一次流亡。不同的是,“原来他是用自己的名字流亡国外,而现在却只能用别人的姓名。同时他又把自己变成了亡人”。这一精妙的台词在显示出剧本语言的魅力的同时,更准确而深刻地描述出了马利奇的悲剧,在一个社会已经不为善良提供基本的保障和护卫的时候,所有的良善在社会里已经失去了以自己身份存身的可能。这在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的同时,也透出浓重的悲凉味来。
总之,正如前面所说,剧本以喜剧性的人物和情节、台词,充分显示了作者在讽刺喜剧创作上的成就,而主人公最终的悲剧性命运,在达到深刻的社会批判的同时,让剧作呈现出悲喜混杂的特色。这使《亡人》成为一部讽刺喜剧的佳作,也让作者“笑的大师”的称号实至名归。

(高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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