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雅·普拉斯 普拉斯诗选
作者简介 西尔维雅·普拉斯(1932 —1963 )女诗人。1932 年10 月27
日出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波斯顿,父亲奥托,来自波兰的日耳曼人,曾在波
斯顿大学讲授生物学和德语,却是幼小西尔维雅心灵中留下心灵创伤的家庭
暴君,母亲曾是他父亲的德语学生。普拉斯8 岁时,父亲病死,从此家境窘
困,靠她母亲独自挣扎着养育女儿和儿子。中学毕业后,在一笔奖学金的资
助下,人史密斯学院,却由于对恐怖和死亡的畏惧心理和落入陷阶的孤立感
发展到神经失常而一度辍学就医,但是,1955 年仍以最优成绩获取得学士学
位,并又获得一笔研究生奖学金而前往英国剑桥进修,1957 年获硕士学位。
1956 年在剑桥与目前最负盛名的英国诗人特德·休斯相识,并于同年结婚,
生有一子一女,1963 年离婚,不久,普拉斯在写出为数不少的诗篇后,2 月
11 日自杀于伦敦。普拉斯童年时就显得聪颖过人,17 岁,发表了她的第一首
诗和第一个短篇小说。正从学院派转向“自白”的罗伯特·罗厄尔在波斯顿
大学开的诗歌课,曾对普拉斯深有影响,她的敏感异平常人,表现能力也与
之相称。恐怖和死亡始终占据她笔下的中心位置,其成果似乎是一种神圣的
尖厉呼叫和壮丽的痛苦描绘。有人称她的诗歌是自白派诗歌的最佳典范,尽
管也有人认为不过是有史以来写得最长的自杀笔记。但是,她也有比较欢快
轻松的篇章,即使是那些沉重题材的作品中也不乏幽默——黑色幽默。——
普拉斯生前出版的著作,有诗集《巨型雕像》(1960 ),署名维多利亚·卢
卡斯的自传性小说 《钟形坛子》 (1963 ), 死后出版的诗集有 《爱丽儿》 (1965 ),
《横渡》(1971 )和《冬树》(1971 )。她无疑是一个神经异常、天才异常
的罕见女诗人,她的早逝是美国诗歌的重大损失,她数量有限的作品受到了
极高的推崇。
内容概要 晨曲
是爱,使你走得象一只胖胖的金表。/ 助产士拍拍你的脚心,你单调的啼
哭,/ 便在天地方物间占有一个位置。
我们应声赞美你的到来,一座新的雕像。/ 在通风的博物馆,你的赤裸使
我们的安全/ 蒙上阴影,我们茫然站在四周,象围屏。我成为你的母亲,也无
非就象/ 一片云分泌出一面镜子,照出自己/ 在风的指掌间逐间失去形影。
整个夜晚,你飞蛾似的呼吸/ 在暗红色玫瑰之间扑动,我醒来谛听:/ 远
方的大海在我的耳中起伏汹涌。
一声啼哭,我翻身下床,笨重如牛,/ 披一身维多利亚式睡衣又华丽有如
花朵。/ 你的嘴张大了,象小猫的嘴。四方窗口漂白、吞没它暗淡的星星。此
刻的你/ 试唱起你那一小把曲调;/ 一个个明净的元音象气球升起。
拉札勒斯女士
我又完成一次,/ 每十年总有一年/ 我会设法上演——一出奇迹活剧,我
的皮肤/ 明亮,象纳粹的灯罩,/ 我的右脚一块镇纸,我的面孔平淡无奇,犹
太/ 亚麻细布。
请揭开头巾,/ 哦,我的敌人。/ 我是否使你吃惊?——这鼻子,这眼窝,
这副牙齿?/ 酸臭的气味/ 不出一天就会消失。
不久,墓穴吞食的肉/ 不久就会熟悉/ 我的身躯,而我是一个笑容可掬的
妇女。/ 我只有三十岁。/ 象猫,我也有九次可死。
这是第三次。/ 每十年要消灭一次的/ 是怎样一个废物。怎样一个百万纤丝, / 嚼着花生米的一群/ 挤进来看他们把包裹着我的一切撕剥干净——/ 一场
大脱衣舞。/ 女士们,先生们。
这些是我的双手,/ 我的双膝。/ 我也许皮包骨。
没有关系,依旧,是那同一个妇女。第一次发生时我十岁,/ 那是意外事
故。
第二次,我本想/ 坚持到底,一去不回。/ 我摇幌着闭紧象一枚海贝。/
他们只得叫了又叫,/ 从我身上取出蠕虫如取粘腻的珍珠。
死/ 也象其他一切事情,是一门艺术。/ 我干得出类拔萃。我干得使人觉
得难以置信。/ 我干得使人觉得真实无疑。/ 我猜你们会说我有一种号召力。
在密室里干是够容易的。/ 干完了放在原地是够容易的。/ 富有戏剧效果
的是光天化同之下返回/ 同一个地点,同一副面孔,同一声/ 残酷而又似觉得
有趣的呼喊:
“奇迹!”/ 这呼喊声吓我一跳。/ 一阵兴奋由于目睹我的创口,一阵兴
奋/ 由于我的心——/ 确实跳动。一缕头发,一件我的衣服,/ 行了,行了,医
师先生。/ 行了,敌人先生。
我是你们的作品, / 我是你们的贵重物, / 一声啸叫就会熔化的纯金婴儿。
/ 我转动,我燃烧。/ 别以为我低估了你们的伟大关怀。
灰,灰——/ 你们翻搅,拨动。/ 肉,骨头,都已化为乌有——一块肥皂,
/ 一只结婚戒指,/ 一点黄金填料。
Herr 上帝,Herr 魔鬼,/ 当心,/ 当心。
从那灰里/ 我会披着我的红头发飞升而起/ 而且吃人,象空气。
作品鉴赏 自白派有一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精神,而他们更热衷于写一
向被视为禁忌的题材,特别是人们通常讳莫如深的现实生活和心灵世界的隐
私部分。但是,作为艺术作品的自白诗,却绝不能简单视为诗人个人经验的
自然主义袒露。普拉斯在谈到她自己的作品时说,“我想,我的诗,直接来
自我的感受和感情经验。但是我必须说,我无法同情那种仅仅由于针刺或刀
割之类所引发的内心哭叫。我认为,人们应能控制和驾驭经验,甚至最骇人
的经验……应能以有知识、有智力的头脑驾驭那些经验。我想,个人经验不
应是一种紧闭的匣子和自恋症患者顾影自怜的经验。我认为,这种经验应有
昔遍的相关意义,是和广岛、达豪以及诸如此类事物相关的。”正是这样,
象《晨曲》这样的诗,抒写的既是她生育的纯个人的感受和心理反应,一个
新主命的诞生(象云分泌出一面镜子)意味着(自己在凤的指掌间逐渐消失)
一个成熟生命的老去;同时,也吐露了一定会引起普遍共鸣的母爱柔情:为
新生儿感到的忧虑和喜悦。她善于选择精确而出人不意的语言,构制清新别
致而主动的意象。每一个明喻或暗喻,全都贴切、独特,而有深度。把新生
儿比作由于爱的驱动而走动的胖胖的金表,把无形的婴儿鼻息比作在暗红色
玫瑰之间扑动的飞蛾,特别是把婴儿口中最初发出的“语”音比作一小把
(ahandful )曲调”、“一个个明净的元音象汽球升起”,简直称得上是天
才的神来之笔,而且,经得起咬文嚼字的挑剔和推敲。这首诗,写在 1961
年,正当普拉所得女,一年又怀孕待产之时,是对于付出主命、养育生命这
种伟大母爱的赞美,也是一位年轻母亲喜悦心情的欢乐颂。这位被认为“向
往死亡”的女诗人,在《晨曲》中流露的却是对于生命的眷爱深情。《拉扎
勒斯女士》是普拉斯的名篇,也是代表作之一,和《晨曲》形成鲜明的对照,
有着迥然不同的主题,色彩和情调,结构也复杂得多。写的是对于死的生理和心理感受,死在她笔下,也是一门艺术:阴森,却不恐怖,在她这一类诗
歌中常常出现的那种黑色幽默,平衡了可能有的畏惧。真与幻、个人经验与
人类历史被结合融会得天衣无缝,表明她确实具有她自己所主张的以知识扣
智慧驾驭骇人题材的高超能力。当她把纳粹及其罪行引入画面之后,怎能断
言诗人是在赞美和向往死!她是说了死,也是一门艺术,然而这首诗的整体
效果却是使得读者确信,那是一门邪恶的令人厌恶的艺术,从而显示出一种
崇高而非猥琐的审美价值。当我们再读一遍(这首诗读一遍是不够的),读
到“我又完成一次/ 每十年总有一年/ 我会设法上演(读到“象猫,我也有九
次可死”……我们就会情不自禁,而且是不无理由,想到“我”和“人类”、
“自杀”和“战争”之间的可互换性。最后那两节中Herr “上帝,Herr 恶魔
/ 当心/ 当心”所警告的对象,也可以和任何一个死亡制造者、战争发动者互
换,而“我”,象火中涅槃的凤凰,会从灰烬中“披着红色头发飞升而起”,
就不完全是一个神经错乱女人的幻觉或幻想。只有这样读,那仿佛痴人吃语
的“每十年要消灭一次的,是怎样一种废料,怎样一种百万纤丝”,才能有
可解的意义。这整首诗,结构复杂而严谨,貌似杂乱而有序,所表达的,是
对死亡和邪恶的讥嘲,和战而胜之的信念。其艺术成就,只有波德莱尔的诗
行,罗丹的雕塑,毕加索的画,能够相与比拟。尽管在现实生活中,普拉斯
未能战胜从死亡寻求解脱的诱惑而成了失败者,但是她的诗,将不朽。在她
自杀10 年后,《爱丽儿》获得了1982 年的普利策优秀诗歌奖。
(江枫)